这是老舍写过的小说中最不淡定的,情绪最高涨的一本书。按理来说,在创作小说的过程中,作家应该像个旁观者,只讲故事,而尽量不掺杂个人情感,把这些交给读者品读。但是这本书不一样,老舍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倾注其中,他时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时而对书中人物的隐忍不反抗愤怒,但也同情他们。老舍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他了解北平人所有的特质,在这本书里他把对这些特质不止一次的提起,这个后面我会展开来谈。
书的名字叫《四世同堂》,故事就展开在北平的一个叫做小羊圈的地方。这里住着几户人家,而祁家就是书名中指代的四世同堂的家族,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攻占了北平,书中展现的是这个时期的众生相,老舍用自己的笔触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角色和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活状态。
本书从1941年开始准备,正式创作于1944年,结束于1948年,可以说创作过程贯穿了整个抗日战争的反攻和胜利阶段,正因为如此,老舍对于战争有着更深刻的领悟,他对于北平的人们有着更高的期盼。上文提到,老舍了解北平人的特质,他在书中写道“北平人是爱看热闹的,只要眼睛有东西可看,他们便看,跟着看,一点不觉得厌烦。他们只要看见了热闹,便忘了耻辱,是非,更提不到愤怒了。”这是在批判北平人的看客心理,有了热闹,甚至可以让他们忘掉亡国的耻辱。
老舍还写到“过度爱和平的人没有多少脸皮,而薄薄的脸皮一旦被剥去,他们便把屈服叫做享受,忍辱苟安叫做明哲保身,北平人正在享受屈辱。”以及“他们给日本人证明了,凡是不敢杀敌的,必会自相践踏。”从这些话中,我们能体会到作者的愤怒,作者的怒其不争,他在控诉,为什么北平人不敢反抗反而享受屈辱。
老舍写作有个特点,他写人物时惯用夸张的手法。在书中他塑造了几类人,第一类是以祁瑞丰、蓝东阳、冠晓荷为代表的汉奸,他们是汉奸,他们心中没有国家的概念,他们认为日本人占领了北平,是他们升官发财的机会,他们给日本人鞠躬的幅度越来越大。老舍说“这是蓝东阳的时代,他丑,他脏,他无耻,他狠毒,他是人中的垃圾,而是日本人的宝贝。”寥寥几句,就把这类人的无耻概括出来。在越是面临亡国危险的时期,他们越是高兴,越是行动频繁,这类人比日本人还要可恶。这是老舍批判的第一类人。
第二类人,是以祁瑞宣和祁天佑为代表的,也代表着大多数的老百姓,他们能感受到亡国的威胁,也萌生过参军抗战的念头,但是受到种种阻力,最终还是选择隐忍。四世同堂是中国认为一种家族人丁兴旺的荣耀,这种荣耀到了战争时期反而成了一把枷锁,把一家人的命运连到一起,成为一种羁绊,让有志的人不敢完全放手。就像文中多次出现的那一幕,祁瑞宣是个知识分子,看到日本人不断占领其他城市,他会愤怒,他也有参军保卫国家的念头,但是每次到最后想到家里这么多人需要他照顾,他不得不留在家里,小心翼翼的维护家族安危。北平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我们没法评论这种思想的正确性,面临不同的境地当然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没法指责一个一心为了家庭的人,但是也绝不能提倡这种行为,如果大家都是这样的瞻前顾后,那么就没人站出来保卫国家了。
幸好还有像祁家老三和钱先生这样勇敢的中国人,也是我所要讲的第三类人,已经觉醒了的中国人。这是作者歌颂的一类人。先说钱先生,这是本书中最耀眼的角色,他本是个只会赏花游水的诗人,他从不与人来往,享受着自己的精神生活,但是他被日本人抓走拷打后,他觉醒了,他明白了这个年代谁也不能明哲保身,于是他前后奔走,鼓舞群众,激励大家反抗,不要做个亡国奴,他给自己的孙子起名“钱仇”,他要孙子记住亡国的仇恨,他是中国人的骨头,作者塑造这么一个角色,是希望告诉大家,战争中的中国需要有更多这样的人站起来,在国家败亡之际,这样的觉醒必然是痛苦而又挣扎的。祁家老三代表着中国的青年,他们有理想有热情,投奔到拯救国家的队伍中,作者对这类人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书中还有很多很多塑造很成功的角色,比如心狠手辣的大赤包,近墨者黑的招弟以及代表中国女性伟大品质的韵梅,由于篇幅原因没法一个个展开来谈,在这里希望大家亲自看一看这样一部百万文字的著作,体会一下老舍先生的救国情怀。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宿命这一说,现实中的老舍,选择了和书中祁天佑一样的离开方式。“河水流的很快,好像已等他等得不耐烦,水发出一点点声音,仿佛向他低声的呼唤呢。很快的他想起一辈子的事情,很快的他忘了一切。漂,漂,漂,他将漂到大海里去,自由,清凉,干净,快乐,洗净了他胸前的红字。”
祁天佑被日本人认做奸商,他为了家庭能忍受亡国奴的耻辱,但是他受不了说他是奸商的污蔑;一如老舍本人,他在战争期间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启迪民智,但是他受不了自己国家人对他的污蔑,对他的不公正,最终他选择用湖水洗净自己的灵魂,不禁让人唏嘘,可惜一位大师没能给人间更多作品。
全书差不多共八十多万字,但是我觉得人一辈子是要读几部这样大块头的书的。虽然我们现在是和平年代不用为生存犯愁,但我们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除了活着本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