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晏几道
天香楼比当年更加热闹了,一串串的大红灯笼照得汴河水都泛着红光,门前车马轿撵,三六九等各色都有,轿夫小厮插科打诨。颜生在门外伫立良久,抬头望了一眼天香楼的牌匾,又回头看了看,依旧是踱着步子进去了。这情景,简直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呦,是颜相公啊,您可是几年都没来过了,方才若不是觉得这步态熟悉,我还真不敢认呐”。香妈妈头上的金步摇一晃一晃的。“妈妈还是风韵不减当年,想必是这几年也过得不错。适才我在门外,车马可是比从前多了许多”。颜生单手背后,语气平淡和缓。“雁月还在吗”,依旧是那个语气。“在呢,在呢,唉,姑娘到底还是把相公给等来了,前年倒是有人愿意赎她出去,丫头硬是没应承,妈妈都心里明白。你去吧,还在那儿住着呢”。香妈妈说完就走了。
颜生绕过前厅的香衣鬟影,瞟了两眼,都是年轻鲜丽的面孔。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从后厅左侧的扶梯上去就是天香楼的二楼,住在这儿的都是招人喜欢的姑娘。雁月就是其中一个。只是这几年雁月姑娘不比从前,出来的次数少了,接待的恩客也少了。若是换做前些年,整个儿天香楼里连香妈妈都要让她三分呢。宰相的小公子时常过来,每次都点名要雁月,两个人花前月下,浅斟低唱。后来宰相过世,小公子不大来了,再后来公子就从京城消失了,直到三年后的今天,颜生才又一次出现在天香楼,又一次敲响雁月的房门。
“妈妈,我今天身子不适,您就别再来催我下楼了”,雁月淡淡的。“是我”,一个男子的声音。雁月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蝴蝶。定了定神说道:“是你?你又是谁”?“我,我是……”,颜生正思忖着该如何答话,门却吱呀一声。雁月腮边粉泪欲滴,眼中尚有怒气。一声不响,立在颜生面前。颜生抬眼,雁月的装束还和从前一样,没变。还是窄衣长裙,领口裙边绣满了蝴蝶。一个随云髻一支碧玉簪,天香楼再找不出装束如此散漫的人了。颜生侧身进去,打量四周。屏风绣帐,还是满眼的蝴蝶欲飞,衣架上依旧搭着天青的披风,妆台上那把桃木梳子还放在铜镜下边儿,连脂粉盒儿的位置都没变。绣架上永远都有绣了一半的蝴蝶。“雁月,我没想过还能再见你一面”。颜生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雁月还站在门边,怔了一下,提起长裙抬脚出去。一杯茶下肚,雁月已经回来。一壶温酒,一盘菊花糕。倒酒,露出了一小截儿的玉镯子。颜生看了不觉想笑,雁月每次给他斟酒都会露出一小截儿镯子,不多不少刚刚好。颜生看得出神,雁月已然落泪,“想起当年公子与我把酒言欢,此情此景让人好不伤神”。“当年你醉颜微红,月下起舞,惊落了三月桃花”,颜生回神说道,“雁儿,你也知道我这三年不比从前,潦倒落魄,穷困不堪”。“嗯,我知道”,雁月捧酒奉上。“我常常夜半辗转,想起过往种种真是恍如隔世啊”,颜生押了一口酒,“雁儿,我时常想,到几时才能与你重逢。夜夜梦里都有故园的亭台小径,都有你为我斟酒”。“我又何尝不是,虽然这里夜夜笙歌,可是我再没有从前的兴致了”,雁月也自饮一杯,“从前是再也回不去了,以后也是没个指期。颜郎啊,我再把银灯剔亮些吧”。雁月起身,不料颜生已经端了灯盏过来,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看清楚些我才能相信这不是一场梦”。雁月仰起脸,眼中泪水盈盈,正欲说些什么却一个泪珠滚落,扑进颜生怀里哭得悲恸。颜生放下灯盏,手搭在她背上,仰面无声。“颜郎,我早就知道你与我不过露水情缘,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会把我一个歌楼馆肆里的女子记在心上。我也知道,我与你不过是一夕欢笑,我这样的人既无情也无心”,雁月看着颜生,“过了今夜,咱们就不会再见了吧。我以后还会是这天香楼的花魁,你,也要好好过生活”,雁月笑了,笑得美艳又凄凉。“我知道,雁儿,你长大了”,颜生理了理雁月前额垂落的发丝,也笑了,笑得温柔。
第二天颜生走了,雁月开门下楼惊得香妈妈眼瞪得老大。大红的衣裙上新帖了金线绣的蝴蝶,每一只都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发髻绾得高高的,簪了一支牡丹含蕊,两支步摇也袅袅婷婷,像极了起舞的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