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天，和煦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温和地洒在吴峰的尸体上。当刘明的警车到长江东路789号育英中学封锁现场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吴峰死在了学校操场东边的大树底下。

刘明立刻去学校的保卫处调取当天的监控，学校的校长吴建国，第一时间从外地赶到了保卫处与刘明一同观看监控，他们在监控中看到，吴峰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地坐在树下，不一会儿就躺倒死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到过他的身边，他们也看了吴峰一整天的记录，没有人对他造成过直接的伤害。

校长说：“会不会是压力太大了，自杀？”

刘明说：“这个要等法医鉴定的结果出来才知道。我们要封锁学校。”

校长皱着眉头说：“再过一周就是高考了，这个时候出这个事，恐怕没什么时间给你们调查了。五天以后，高三的学生就都回家了。这期间，我们会给所有学生老师安排住的地方，在不影响学生学习的情况下，我们会尽全力配合你们查案。”

刘明说：“谢谢校长的理解。五天，时间很紧，我会向上级领导汇报的，多派一些警力过来尽早破案。”

这时校长助理进来说：“校长，外面吴峰的哥哥吴悠要进来。”

刘明说：“不行，这个时候任何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都是怀疑对象，谁也不见，你们找老师去安抚好他的情绪。拜托校长这几天控制好学生和老师的情绪。”

刘明问校长：“学校的监控是多久覆盖一次。”

校长看向保卫处的处长，处长说：“是一周覆盖一次。”刘明让他们把这一周校园所有的监控拷贝一份给他带回警局。

等监控全部拷贝完以后，刘明收到了法医打过来的电话：“喂，刘队，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四乙基铅......”

外面下起了小雨，刘明的车刷不停地摇摆，他开车到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法医把检查报告给他，报告上说：死者生前多次微量服用四乙基铅，六月一日下午毒性发作，不治身亡。四乙基铅是无色油状物质，可从日常的石油中提取。四乙基铅是不易被身体排出的剧毒，毒性随着量的增加而增强，中毒的症状包括，全身无力，精神异常、昏迷等。

看着报告，刘明对法医说：“那么基本可以判断，吴峰是被人谋杀的了。”法医说：“是的，常理来说，就算是使用了质量伪劣的日常用品，也不可能出现四乙基铅这样的物质，一定是有人下的毒。”

吴峰所在的班级是高三六班，下午第一节课下课他们班里的李鑫看到了吴峰躺在大树底下，他在二楼喊了一声吴峰，他说：“吴峰，你躺地上干嘛，上课了。”随即跑回班里上课了。

这节课是化学课，吴悠是化学课代表，李鑫看吴峰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又看了看吴悠，吴悠似乎没有发现吴峰不在。过会，他听到了有警车鸣笛的声音，心里感到阵阵不安。太阳被几朵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了，本来郁郁葱葱的树木，这时候显得阴森清冷。几只麻雀在天空中胡乱地飞着，几个拿枪的警察封住了现场。

楼下的周老师着急地跟刘明说：“看到树底下躺着一个学生，仔细一看是我学生吴峰，我教他们班物理。我喊了好几声，他没反应，我走近一摸他，心跳停了，吓得我立刻打了120，刚刚120的医护人员过来说吴峰已经死了好一会了，无力回天了，让我们报警，联系他的家属。”刘明看着躺在沥青路上的吴峰，他蹲下拨开刘明的眼球，发现里面布满了一条条血丝，颈脖处还是湿润的，说明人死之前流了很多汗。刘明想可能是中毒，他打电话让局里派车把吴峰接去做法医鉴定，吴峰被接走以后，刘明就去了保卫处。

下课了，吴悠得知吴峰已经被警车带走了，他着急地跑去保卫处，被保安拦下了，保安告知他，警察现在不方便见任何人。

吴悠失魂落魄地从保卫处回到了班里，班长谢清扬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跟他说：“前几天，我看到赵子琪、许跃跟吴峰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那家画廊。”吴悠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什么意思？”谢清扬一脸狐疑地说：“你弟出事，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吴悠一把推倒了谢清扬说：“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谢清扬一脸窘迫地站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嘴里说着：“上课了，上课了，都回到自己位置上。”

夜晚，李大为开车和刘明来到月牙河。刘明独自下车走在月牙河畔，月光洒下来像电量不足的手电筒。他点燃了一根烟，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当警察，二十五岁的刘明对他的师父说：“因为我的母亲是名记者，她对我说，这个世界上离真相最近的从来都不是记者，而是警察。”

他的师父笑了笑说：“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他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有。”师父看着他锐利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收起了笑容说：“真相和太阳一样，直视久了会失明。我们要做的不是靠近真相，而是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找到光的瑕疵。”

转眼过去十年。一根烟燃尽，李大为站在河堤上喊：“刘队，咱们该回去了。”刘明扔了烟头，踩着泥土往岸上走。

李大为开车回去的路上问刘明：“刘队，明天你准备怎么审那几个学生？”

刘明思索了一会说：“晚上七点半开始审，先按规矩审一遍，监控可疑的地方，让他们一一给个交代。我们六个分开审，四个小时结束。问完以后，晚上回局里再对一下审讯记录。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李大为说：“为什么晚上才开始？”

刘明想了想说：“这个你们学犯罪心理的时候没学过吗？黑暗的地方，人的恐惧会被放大。我们一个人一天只能审两个小时，晚上审更好。”

李大为问：“只开台灯不够吗？。”

刘明说：“不够。”

李大为又问：“我们审哪两个？”

刘明没有迟疑地说：“吴悠和许跃。”

李大为说：“等明晚审完，就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了。”

车辙驶过一道道坑坑洼洼的地方，月牙河在微弱的月光下静静地流淌。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三日晚上的七点半。

刘明和李大为在校长助理办公室等来了吴悠。另外两组分别在接待室和会议室审问李鑫和谢清扬。

房间里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煞白的光。刘明请吴悠坐在他们面前的板凳上，深呼吸不要紧张。

吴悠坐好以后，做了两个深呼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刘明能清楚地看见吴悠的眼睛，而吴悠却看不见刘明和李大为的脸。

窗外的老树上不时响几声蝉鸣，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刘明突然开口说：“吴悠，你为什么要杀你弟弟吴峰？”

接待室里，李鑫攥着流汗的手心坐在两位警察面前，主审的是小张，小张戴了一副圆框眼镜，陪审的是阿紫。

小张问李鑫：“我们在监控里看到吴峰出事前一周，你每天都去找吴峰，你和他什么关系？”

李鑫说：“我俩三年朋友了，我数学不错，他英语好，互相学习。”李鑫想起那天躺在地上的吴峰，心跳漏了一拍。

小张接着问：“这段时间你有发现吴峰有什么异常吗？或者他身边有什么不正常的人。”

早在学校广播通知这几天不准离校的时候，李鑫就想到了会有那么一天，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脑海里回答几十遍了。

李鑫脱口而出：“我怀疑这件事和赵子琪有关。”

阿紫在一旁低头记录，她小声和小张说，赵子琪也在我们的名单里。

“你为什么怀疑她？”

“吴峰喜欢了赵子琪三年，虽然是暗恋，但是赵子琪心里早知道，装着不知道，对吴峰一直像普通同学一样。最近一段时间，赵子琪经常找吴峰问题目，问的还是物理，吴峰物理也一般，虽然是比赵子琪好点，但她过去从没找吴峰问过题。”

“吴峰喜欢赵子琪，这种喜欢困扰过赵子琪吗？”

李鑫想了想说：“没有，吴峰几乎没主动找过赵子琪。”

“既然如此，赵子琪没有理由伤害吴峰。”

李鑫瞪着眼睛说：“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们稍后会审讯赵子琪。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李鑫犹豫了一下，有些支支吾吾的。小张示意他说。

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灯光照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他咽了咽吐沫说：“学校对面有家画廊，你们应该去看看。”

“这家画廊有什么特别的吗？和吴峰的死有什么关系？”

李鑫舔了舔嘴唇，低头思考。他猛地抬起头，又伸出手遮住打在脸上的光，小张把光调暗了一点，李鑫说：“我只去过一次，里面很多房间不给进。吴峰死之前三四天的样子和赵子琪去过那里，从那里回来以后，赵子琪才开始经常问吴峰题目的。”

“很好，你觉得吴悠有可疑的地方吗？”

李鑫说：“他们是亲兄弟......”李鑫像是想到了什么，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阿紫写字的声音，小张安静地看着李鑫。过了一会，李鑫才缓缓地说：“吴悠也喜欢赵子琪。”

吴悠楞了一下，没有慌张的举动。

“警察说话要讲证据。”

黑暗中，李大为也吃惊地望着刘明，他没想到刘明会那么直接。白天他们一起开会的时候，刘明和他们说了自己怀疑的地方。大家一起看了一遍监控可疑的地方，李大为说他怀疑李鑫，这个李鑫和吴峰接触的最多，可以每天分批次下毒，嫌疑最大。

其他四个人也表示李鑫的嫌疑很大，刘明闭上眼睛思虑了一会，他没有睁开眼睛，他说：“我怀疑是吴悠。”他睁开眼睛说：“你们不能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们已经具备了一个成年人的犯罪能力。教室都有监控，如果真是李鑫想要作案，他不会蠢到那么明显。反而是吴悠，吴峰出事，他立刻跑到了保卫处，看样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现在不能下定论。”

看着如此冷静的吴悠，刘明笑了小声嘀咕：到底还是学生。

李大为停下了手上的笔说：“你觉得是谁呢？”

吴悠故作沉默状，蝉鸣叫了五声，他才开口。

“我不知道......不确定。”

刘明继续问：“不确定，也就说你有人选了？”

“有可能是......自杀。”

刘明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吴悠面前，吴悠这才看清刘明棱角分明的脸，像一个可以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的立体图形。

“我们也怀疑他有可能是自杀，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他是自杀？”

“最近一个月，我们一起回家，他常和我说，要是考不上大学了，他就不想活了，他问我怎么才能死得没那么痛苦......”

刘明点了根烟。“那你是怎么说的呢？”

吴悠着急地说：“我肯定鼓励他啊，我说不要瞎想，你肯定考得上。”

“他是刀插进了腹部流血过多死的。”刘明直视着吴悠的眼睛严肃地说。李大为听到这里，明白了刘明的意思，停下了记录。

“哦，他......他才十七。”吴悠说到这里，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

刘明的烟才抽一半，他丢在地上踩了两脚，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好了，我们问完了，你可以离开了。明天我们还会对你再审一次，你今晚回去想想，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明天告诉我们。”

吴悠站起来正要离开，他突然说：“奥对，谢清扬和我说，吴峰一周前和许跃，赵子琪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画廊，那家画廊很多房间不给进去，你们去那里看看，可能会有帮助。”说完，刘明点点头，吴悠离开了房间。

吴悠出去后，刘明拿走了李大为手里的记录本在吴悠的对话下面写：杀人动机、四乙基铅的来源。李大为小声地说：“我也在想......”李大为看着刘明深邃的目光，看来一天半有可能破案......

林响警官和陈昂然警官在会议室审讯谢清扬。谢清扬又瘦又高，皮肤有些黑，看起来不算协调。他坐在凳子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说：“警官们好，我叫谢清扬，是六班班长，你们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响没有回应他的笑容。“我们从监控中了解到你下课了，经常去找吴峰。”

谢清扬收起来挤出来的笑脸说：“他英语很好，我去问题目。”

林响问：“吴峰死了你知道吧。”

“学校没人不知道。”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吴峰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吗？”林响想了想又补充：“身体方面，或者有没有最近才出现在他周围的人？”

“赵子琪吧，最近我去问题目，也经常能遇到赵子琪去问物理题，过去她好像没去问过，而且吴峰物理也一般。”谢清扬淡淡说着。

“赵子琪和吴峰什么关系？”

“没关系。之前我都没见他们说过话，赵子琪长得......很漂亮。”

“什么意思？”林响皱着眉问。

“我们班很多人都喜欢她。”

“吴峰也喜欢她吗？”林响问。

“这个我不知道。”

“你有杀害吴峰的怀疑对象吗？”林响看了看手表，谢清扬回答每个问题前都要思考一会。

“我怀疑是吴悠。”

林响对这个猜测很诧异。“为什么？”

“吴峰出事的那个下午，我去找吴悠告诉他，我上周看到了许跃、赵子琪和吴峰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对面那家画廊，他一把把我推倒了。我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大了，像是心虚一样。”谢清扬边说，边用肢体示范着吴悠是如何推他的。

“什么画廊？”

“高二的时候，学校对面开了一家画廊，教艺术生的。但是我看许跃去过，他不是艺术生。赵子琪和吴峰也不是。”

“你去过吗？”林响又看了看手表。

“没去过.....”

“你怀疑许跃吗？”

“我不怀疑，许跃和吴悠、吴峰关系都很好......只是，你这样突然一问，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不一定对你们破案有帮助.....”

“你说吧。”

“我和许跃高一也在一个班，我高一有个晚上碰到过他和赵子琪一起在麦当劳复习。”

校长助理推门进来提醒，两个小时到了。林响打开了灯，让谢清扬回班级把赵子琪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