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患者的治愈之路 ——《国王的演讲》影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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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尔罗格是如何矫正国王乔治的口吃的?

作为男二号,莱纳尔罗格之于国王乔治,不仅是一位语言矫正师,更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也是他的良师挚友。

他与国王乔治地位悬殊。他没有任何头衔,甚至没有资质,在他家的客厅开了一个没有挂牌认证的语言矫正咨询室。乔治的妻子,伊丽莎白凭着小道消息找到了莱纳尔罗格。要到这家咨询室,需要由一个摇晃不已的要手动关门的电梯承载着到达。有趣的是,这电梯是下降的,似乎象征了莱纳尔罗格的卑微的社会地位。而也可以象征个人的潜意识。

在意象对话或催眠体验的时候,经常会让人想象自己坐在下降的电梯,或沿着楼梯通往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就代表着我们的潜意识。而莱纳尔罗格的咨询室,就如同这样一个“地下室”。而人的很多心理症结,都是需要通过探索潜意识来面对创伤,抚平情结来解决的。

还是“约克公爵”的乔治抱着“陪妻子”的态度,被她带到了莱纳尔罗格这。这时的他们,是在经过各个顶着光鲜头衔的宫廷医师的失败治疗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找这位“江湖游医”的。

第一次见面的乔治和莱纳尔罗格之间,便充满了戏剧的张力。莱纳尔罗格坚称要叫乔治的小名“伯蒂”,也要求乔治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医生。莱纳尔罗格不允许试图用香烟来稳定情绪的乔治抽烟,语气坚定。初次交手,莱纳尔罗格便用他不卑不亢的姿态,使得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仿佛消失不见。乔治被还原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能被他尊贵的王室家族之外的平民称呼其小名的普通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有些无助的人。

如果将其视作心理咨询的开端的话,莱纳尔罗格一开始就规定了“咨询设置”,并初步建立了“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平等关系。在呼唤乔治小名的过程中,乔治试着剥离了他刚开始的王室贵族面具,开始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他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的焦虑、愤怒展现在了对方面前。当莱纳尔罗格试图让乔治回忆童年事件的时候,乔治怒了,他向莱纳尔罗格怒吼。

乔治的反应恰好体现了童年这个部分恰好是他的创伤所在。而在咨询当中,当两人的咨访关系还没有建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来访者对咨询师对自己内心敏感处的触碰,是可能有强烈的阻抗的。一方面,被咨询师触碰的地方带有强烈的情绪能量,另一方面,来访者内心的边界感阻止不够信任的外界的进入。莱纳尔罗格就像一个摸骨问诊师一样,触摸到了痛处,便立马收回,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但内心隐隐有了一点答案。另外,在面对乔治的愤怒情绪的时候,莱纳尔罗格只是静静看着他,说:“脾气还挺大。”他并没有被乔治的愤怒带动,而是稳稳地坐在那里,陪伴着他,用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抱持性”的接纳也正是乔治所缺乏的。

莱纳尔罗格继续问乔治的口吃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并告诉他“口吃不是天生的”。然后将怀疑的乔治带到录音机前,一边播放音乐,一边让他朗读哈姆雷特。乔治拿着自己朗读的录音碟片离开。在这个过程中,莱纳尔罗格其实是帮助乔治建立这样的信念:“口吃是可以改变的,我不是生来就口吃。我也可以流利地朗读。”信念对于心理障碍的克服是相当重要的,它就像一颗种子,扎根于乔治的心中,慢慢发芽生枝,给他勇气、信心和希望。

乔治听到录音碟片里自己流利的朗读,又经历了父亲的训诫,他燃起了极度的想要改变的欲求,又来找莱纳尔罗格。这一次,他的目标简单而明确:“让自己能够流利朗读,你只对我做语言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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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尔罗格会意,他暂停了对乔治内心深层次的探索,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其实也是莱纳尔罗格的策略之一。在咨询过程当中,咨询目标的设定很重要。而这必须是要咨询师和来访者共同商讨决定。在面临着现实问题的乔治如此急迫的要求下,莱纳尔罗格答应了从表层层面改善乔治语言障碍的问题。其实,在莱纳尔罗格的内心深处,他是非常希望能“根治”乔治的口吃的,他也明白乔治的口吃问题是与他的早年生活和原生家庭有关的。所以,乔治的口吃决不能只靠浅层的语言训练来治愈,最根本的方法是追溯他的创伤事件,通过改变深层次的潜意识状态取得根本性的治疗效果。可是,他却“按捺”住了“挖掘”乔治的想法,从发音训练入手,来矫正乔治的口吃。这个时候的莱纳尔罗格其实是有点“欲擒故纵”的,他表面上答应乔治和伊丽莎白的要求,实际上他在静观其变,等待着合适地时机,进一步地深入到乔治的内心。

在这个阶段,莱纳尔罗格基本上是使用了“行为疗法”。他带着乔治念绕口令、舞蹈、唱歌,训练鼻息和嘴型,等等。而乔治在自己逐渐进步的过程中,渐渐增加了自信,这又给了他更大的改变的动力,以至于他在和妻子坐在车上的时候,都在练习绕口令。这个阶段虽然不能治根,但是对于乔治的康复还是具有很大的意义的,这个意义在于:“他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性,并找寻到了自我控制感。”当口吃严重的时候,他是面临着巨大的失控感,甚至是毁灭感的。可是,当他在刻意练习的过程中,他渐渐滋生了勇气,尤其是接收到莱纳尔罗格和妻子的鼓励时,他知道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克服困难的。

渐渐的,莱纳尔与乔治的心灵越来越近,乔治渐渐敞开了心扉,也“正中了莱纳尔的下怀”。终于,乔治向莱纳尔讲述了自己的早年创伤事件:“经常被祖母惩罚不给饭吃,兄弟13岁去世,害怕严厉的父亲等”。当强烈的情绪阻断了乔治的表达的时候,莱纳尔让他唱出来。在这个过程当中,乔治终于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创伤,梳泄了一些固着的情绪。很多时候,这些残留在潜意识里的情绪能量缠绕、积压,看似被我们遗忘掉,但是它们的能量依然固着在那里,不会消除,反而会在很多时刻,决定着我们的行为模式,影响着我们的现实生活。荣格说:“不是我们控制情结,而是情结控制了我们”。

当我们没有觉察,不敢面对的时候,情结就会牢牢裹挟着我们往前走,很多时候我们经历着循环往复的创伤却不自知。这个过程中,乔治终于面对了过去的一些创伤性事件,这些事件的情绪能量一直停留在他的潜意识里,影响了他的表达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他面对和表达的时候,当这些情绪被看到的时候,它们就会慢慢减弱。但是影片的这个部分并没有过多地渲染,莱纳尔并没有引导乔治进行充分的宣泄。但看到,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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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点就是,有一次乔治在莱纳尔面前朗读结巴的时候,莱纳尔鼓励他骂脏话。乔治在体验到骂人的快感时,他终于突破了“端着”的王室身份,像粗鄙市民一般出声骂着。他长期压抑的愤怒随着脏话终于得以释放,他就一个被堵塞已久的大坝一样,水流倾泻而出。这是乔治突破口吃障碍的非常关键的一步。在王室里,他的愤怒也是不被允许的,他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但乔治长期以来戴着“国家形象”的面具而生活,同时又处在不被接纳的怯懦者身份的认同中,另外,他还备受耻笑,不受重视。他的自我被贬低,被打压,被笼罩在强权的阴影中,他压抑了太多太多的愤怒。他口吃时所感受到的恐惧和焦虑从来没有被人看到,反而是被命令“一定要做到!”,在众星捧月的王室中,他却像一个隐形人一样生活,除了妻子的爱给他慰藉。

当人的情绪长期不被看见,不被回应的时候,人会产生一种极大的焦虑感和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在发泄愤怒的时候,乔治的心理能量仿佛变得通畅起来,说话也流利了起来。这个时候,乔治感受到愤怒是被允许的,他的内心冲突变弱,他仿佛找到了一剂良药:“当口吃的时候,骂骂人,会使说话更连贯。”这一招也被他用到了影片结尾那段重要的战前演讲中。

最后,在莱纳尔和乔治之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件,便是他们“包下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做王位加冕的“演习”。当莱纳尔坐在那张只有国王才能坐的宝座上,面对乔治的质疑不停反问他时。乔治被慢慢激怒了,在激动的情绪下,他终于被激发出了勇气,大声喊出了那句话:“我有表达的权力!”莱纳尔的眼神一亮,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正是用这种激将的方法,让乔治看到自己内心的需要,让他的自我意识从多年的打压中苏醒,并将它表达出来。乔治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为之一颤,他终于面对了自己的需要,获得了内心的力量。这个时候的乔治,似乎发生了质的改变。他内心当中的那个怯懦的孩子,终于慢慢成长为一个要求独立的成人。那一刻,他们俩的心,一定都是深受震撼的。当然,作为观众的我,也感动不已。

最后,乔治在莱纳尔的帮助下,顺利地发表了演讲。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他演讲地如此流畅。妻子落下了眼泪。莱纳尔不再称呼乔治“伯蒂”,而是尊称为“陛下”。莱纳尔知道,国王乔治战胜了自我,已经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国王了,他也应该退出这种“咨访关系”。面对臣民的祝贺和敬佩,乔治的脸上洋溢着国王的那种自信。那一刻,他的心中不再有恐惧,仿佛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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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非主流”的语言矫正师,莱纳尔罗格其实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在不经意间,他用到了认知行为疗法(改变乔治对口吃的信念并给他一些行为上的强化),人本主义疗法(给予乔治无条件的积极关注,相信他的潜能),精神分析(帮助他看到早年的心灵创伤,疏导压抑在潜意识的情绪能量)。重要的是,他十分有边界感,在不同的时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角色,在看似非正式的咨访关系中,他在明,国王在暗,循序渐进,在不知不觉间将这些“疗法”运用到他们的互动过程中。他不卑不亢,帮助国王摘下面具,以平等的身份,以一个真实的人的身份与他交流。但在最后,当他看到国王真正成长了之后,他又及时地从“咨询师”的角色中退出来,尊敬地称呼国王一声“陛下”,反而赢得了开始时对他充满排斥和不信任的国王乔治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感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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