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橙黄色的朝阳在东边冉冉升起,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唤醒大地时,新的一天到来了,如往常一样,我每天自律的生活,从到海珠湖公园晨运开始。
爱极了海珠湖公园,因为它在繁华闹市中遗世独立,一门之隔,却是两重天。门外是车水马龙行色匆匆,门内是鸟语花香人间清欢。虽已过立冬,可这里依然如初秋的天气,霞光暖洋洋地铺洒于湖面,把这方天地映衬得分外美丽。
偶有一阵风从耳边疾弛而过,原来是奔跑的人们搅扰着身边宁静的空气,带来生机与活力。我沿着湖边快走,一边听歌一边与自己对话,最爱这清晨独处的好时光。远远的有两个人影逐渐清晰,我定晴一看,原是一对老夫妻在霞光中相互搀扶着慢慢前行。老人的青丝在霞光中随风拂动,仿佛沾上白银般闪闪发光,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白头偕老,是相依为命。不禁瞬间湿了眼眶,那两个身影在泪光中不断被放大模糊直至填满整个视野,在这天地间再无它物。
终于,还是赶上了那两个身影,路过了他们。这时,听到老爷爷的声音:“天气有点冷了,你腿脚不好,都让你别陪我走那么久!”老奶奶笑呵呵地回答:“ 再不走就走不动了,以后谁陪你?“ 我的泪终是决堤泛滥成灾。
我在想,他们穿越了怎样的时光岁月,最终真的做到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又是怎样的岁月,把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升华成这一饭一蔬一鼎一镬里的天长地久与朝朝暮暮?
此刻,恨不得一夜白头,我多么地想也拥有这极致的幸福。
和辉哥的点点滴滴便在这感动的瞬间,在这遗世独立的天地间,如晨光,在回忆里在脑海间,满泄。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两个大龄男女青年,在各自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而不得之后,开始屈从于世俗 —— 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你侬我侬,平平淡淡水到渠成。唯一的一点小阻碍就是我母亲的反对,因为辉哥当时还不是有房有车的人士,而且家里还有个身患癌症的哥哥。由于我第一段恋情是在双方父母的极力反对下夭折,所以这一次,我倔强叛逆地坚持为自己的人生作主。没有婚礼,没有蜜月,两个人用坚定的心携手进入祼婚时代。
蜗居于只有20平米的出租房里,开始了柴米油盐的生活。那时,我的事业刚刚起步,而辉哥却不得不暂时中止事业,为了照顾患病的哥哥。日子虽不至捉襟见肘,却也给我们的新婚生活投下淡淡的愁云惨雾。
婚后一年,在父母的帮助下,我们在广州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只是一套80几平米的二手两居室,却是承载我们幸福期待的小窝。那时,哥哥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辉哥即将开始新的事业,在我们以为终于拨开云雾见到希望之光的时候,噩耗传来重重地把我击倒 —— 爸爸被疹断为肝癌晚期,天仿佛在顷刻间塌了下来,曾经自认为是天之骄女的独生女,此刻,我不知所措,我不知要找谁商量去安慰已失了主见的母亲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辉哥以他特有的沉稳给了我莫大的精神支柱,他马不停蹄地帮忙安排医院,接父亲出来广州治疗,在父亲的病榻前端水送药,甚至在父亲心疼我辛苦时,代替我在病房值夜,通宵达旦照顾父亲。有次父亲悄悄地跟我说:”你找到了好人家,人家说女婿是半子,可我觉得我家女婿是全子。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我重重地点头许了父亲,一颗叫作幸福的种子悄悄地植进了心里。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父亲便撒手而去。在父亲的葬礼上,幸得开明公婆的理解,辉哥以儿子的身份陪我送父亲最后一程,那一刻,乌云压城,悲恸无边。我握住了辉哥的手,从此,他是我的天我的地,我在心里默默地许下承诺: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好好生活的乐趣与意义。以前以为只要努力工作赚很多钱,家人就会幸福,可是,当我把钱准备好希望陪父亲度过这次难关时,却发现纵有再多的钱也没能留住父亲,哪怕只留多一分多一秒……
辉哥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我身边,任我哭任我闹,告诉我生命中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去陪伴,更提醒我要代父履行照顾外婆还有母亲的责任。是辉哥润物细无声地呵护,陪我走过那段几近压抑的至暗岁月。
生活开始按我们希望的步入正轨,是时候要个孩子了,让希望照进现实让生命得以延续。然而那属于我们的天使却一直迟迟没有降临。在检查身体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我们都存在基因缺陷,只能通过辅助生殖技术获得健康的宝宝。为了拥有属于我们的宝宝,我们开始了积极地配合治疗。
然而,祸不单行的是,哥哥癌症复发了,这一次病痛来得比上一次凶险,隔三岔五地内脏出血,全家人频繁地送哥哥出入医院急救室,病魔一点点地拖垮坚强的哥哥,也折磨全家人的神经。
哥哥一直是辉哥仰望的目标,是他的偶像更是精神支柱,他们是世间极少见的兄弟情深。在这紧急的关头,我们要孩子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而辉哥也再次放缓了事业,一头扎进医院照顾病重的哥哥。此时,我的事业处于急速上升期,工作压力大还有时不时突然而至的办公室政治让我疲惫不堪,我渴望倾诉渴望呵护与开导,然而,当我的需求与病重哥哥的需求碰撞在一起时,我是永远被丢下的那个,初时我还为自己的不懂事恼怒过自己,毕竟哥哥已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一次被忽略,两次被丢下,三次四次被遗忘,抱怨的怒火开始升腾,我甚至怀疑婚姻存续的意义。辉哥以他IT男特有的木讷应对我的无理取闹,我几乎忘了父亲过世时我曾在心中对辉哥不离不弃的许诺,我们的婚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胶着状态。在一次偶然收拾房间的时候,一本薄薄的红色相册抖落在眼前,我捡起,却瞬间如被电击一般,那是我们五年前结婚时在民政局拍的纪念相册,我们的合影下面,赫然写着一段烫金的誓言: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我想起了五年前,我们举手宣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今言犹在耳,眼前却似乎物是人非。我忘了什么叫作互谅互让,我忘了什么叫作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幡然醒悟之际,我为自己的行为羞愧不已,退一步,真的可以海阔天空。
然而,这醒悟却是来得迟了点,哥哥的情况急转直下,在与病魔搏斗无数次之后,他选择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送走哥哥的那一天,因为是年轻人早逝,所以不能有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排场,送别的人数了了,老父母躲在房间里,向着送别的方向隐忍垂泪。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是的,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人类世代繁衍,人老了,看着年轻的人长高、繁荣,那是希望是盼头,而不是看着年轻人先行枯萎最后变成绝望……
在送别了哥哥,整理好心情后,我们决定重启要孩子的计划,我们的家庭需要新的生命来重燃新的希望。辅助生殖技术对女人而言,是可怕的恶梦,我做了这辈子有史以来最多的身体检查,不断地抽血,不断地扎针,每每让我苦不堪言。朋友好心劝说如果那么辛苦就放弃了,毕竟现在已是开明的社会,丁克家庭遍地都是。我婉拒了朋友的好言相劝,因为我的决心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我们的家庭需要希望,整个家族需要希望!不论多难,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绝不放弃!
不知不觉间,带着翻滚的思绪已绕湖走了两圈,那对白首老人已被我远远抛在身后,是的,我也想与辉哥白首偕老,今后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富有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青春年老,我们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
这时,耳机传来了陈小春那首熟悉的旋律 ——《相依为命》:
其实以前和你互相不懂得死心塌地
直到共你渡过多灾世纪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
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
你不放下我
我不放下你
我想确定每日挽住同样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