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知道张生即将离开此地,我又赋上一词作为赠别,这恐怕也是我与他之间的终结了。我与他,开始于诗书传情、纸媒红线,如今的诀别也止于词章。
几日前,他以外兄之身份求见于我,当我夫君与我说到“张生”这个名字时,我微愣了几秒,有一瞬间的失神。“张生呵”这个曾经心心念念,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名字,它已离我的生活很远了。我以为已经忘却了的。乍一听到,恍如一场幻梦般,积压的过去霎那盈满我的眼眶。
那些欢夕岁月,斜月晶莹,幽辉半床,花叶颤动。仿佛一细想,还能想象出他炽热的怀抱,墨香的清新味道。“不,一切都过去了”,我微闭眼眸,敛去万千情绪,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回想。张生么,我自是不能见的。也不愿见的。倾心爱过,刻骨怨过,清晰痛过的人儿,怎能复见?如今的生活如平静的湖水,虽平淡,却也恬静怡然。他来做什么?彰显他的悔意?不需要的,感情里最多余的便是悔了。
我赋词一首转交于他。“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我婉转的拒绝了他的见面请求。借称形容憔悴不愿见他。他背弃我之后,我的确十分情伤,乃至缠绵病榻,很长一段时间神思不济,茶饭不思。我像一株缺水的植物一般,迅速的萎缩,粉面桃腮的娇艳也不复在。
但凭心而论,和张生相爱一场,我并不后悔。他普救寺解围,救我一家之性命,我心里十分感激与景仰。母亲令我拜他为兄,以谢他救命之恩。我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他怎能是我的兄长,他应是,应是······”。我端坐一旁,偷偷觑他一眼,只见他“风姿俊美,温文尔雅”,心中不禁滋生几分情愫。正胡思遐想间,他与我说话,我却因太羞怯而没有应答。
后来,他托红娘传春词二首与我,以剖心迹。我内心欢喜,爱不释手,反复品读。之后即提笔写下《明月三五夜》一篇回赠与他。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我把羞涩鼓动的少女情思藏在娟娟小字中,半是期待半是忧虑的等待。我既期他懂我词中相会之意,又忧男女之大防,手中一方罗帕都快被揉碎了。
当晚,我正在灯下闲翻诗书,红娘突进内室来禀张生来了。我心中既喜又惧。写下诗句时,我并未及多想。一时的冲动,这下子可如何收场,要是被母亲知道,她又会如何看我。从小习礼,谨遵母命的我如今却做出这等与男子私下相会之事,真是羞矣!于是我一见张生,遂义正严词的斥责于他,托说“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词”来把自己撇清。正色对他道“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言毕,我匆忙转身回了内室,都不及听他任何回应。
回到内室,我仍惊惧、后怕不已。心儿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来似的。惊、惧、怒、羞、喜、怨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令我思绪纷乱。待我稍稍平静下来,惊惧与后怕去了大半,悔意却凶猛滋生。刚我只顾着保全自己的颜面,对张生一通指斥,呀,不知他心中会作何想,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禁焦急万分。
几夕之后,在红娘的帮助之下,借着朦胧的夜色,我悄至张生寝处,与他同眠。因着娇羞,我终夕未发一言。这些日子,我既欢喜,又忧思丛生。每每看他沉沉睡去后,我不禁陷入深思,“我如今的处境么?也是无解”想到动情处,不禁泪珠莹落,暗自烦恼。
后时过境迁,我与张生么,正如我曾寄言“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寝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