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我:我……喜琴歌,爱酒赋,敬慕诗/书/礼/乐/,然而才卑识寡,素屈己干人,以焚琴煮鹤为能,言无信,行无果,不识香草与丰碑,不善能招延亦拙于抚驭,草木同朽者耳。
热爱清风白露唯客与酒是服的孔文举和长于制檄敏于言的陈琳们。再就是才高识寡的孤凤衡了w。
我不才,闲来写写江夏与他未卒岁而绝的深情,虽泥涂草芥的文辞,不能不自以为珍,冀幸君子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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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是这样的:
建安初有祢衡者,字正平,刚傲鄙贱一文学之子耳,微有星曜之才。时皓日敝,苍生溺,惨怆祸乱四起,兵戈已尽摧道义,文学不彰,风骨凄恻。
《史记·天官书》:大渊献岁:岁阴在亥,星居辰。以十月与角、亢晨出,曰大章。苍苍然,星若跃而阴出旦,是谓“正平”。起师旅,其率必武;其国有德,将有四海。其失次,有应见娄。
他前半生沉寂,而弱冠游京都,意气甚烈,恃才傲逸,臧否过差,见不如己者不与语,罔顾人皆以是憎之。目无达心而不欺之君子,隐匿于怀袖间的名帖上墨字都磨灭了,犹无所适从。
如史载:
/或问衡曰:“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
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
又问:“荀文若、赵稚长云何?”
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
可谓/怀瑾握瑜,穷不知所示/。不过总有人如琼枝凤羽般得他倾心慕,言:“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儿,英秀贤者之谓也.
确实,也唯有大雅君子孔文举,年四十、文学冠群、风骨率俗、少长称誉、名位殊绝、谓有清风白露之质、发金玉之声、引天下寒士倾心,敬衡才秀,忘年相交,殷勤赞许,慷慨写下举荐的奏章。蕴灼灼深情,想让此煜煜贤才与自己并列,振颓靡的朝纲,发失落的士气。
对祢衡直接的光彩的赞誉如此,璨如美玉,清又如香草:
/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如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
/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馀。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代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
/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技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
时皇帝刘协无实权,生杀予夺归丞相曹操决断。曹操晨昏朝暮听孔融叨叨,正平有颜子风、张衡契*,也动了考核一下便收录之思。也不是没先例。
可祢衡不正经啊,“素相轻疾,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
想怎样?标疾风傲骨,以炫世骇俗?一寒士,傲得不合时宜。
直接效命于君上,也不能对威仪煊赫的丞相太轻慢了啊。他真的是太正直了吗,徒有刚烈的风骨,愤世嫉俗之心,全不通人情?
曹操炽烈的愤怒了,顾及名声问题及孔融殷切之心,将他录为鼓吏。意即你既轻欺我威武挺拔大曹氏,我就用将你划入下作优伶之域这卑贱的手段羞辱你。
这很好,祢衡也负上气了,你就这么轻贱我(贤士),我死也不能遂了你的心!
八月朝,宾客大会,祢衡上堂,扬枹为《渔阳》掺挝,鼓声甚悲,音节殊妙,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
有将渔阳摻与嵇康《广陵散》并列的人。大概它真切地得了《激楚》、《扬阿》之骨气,消弭了世间繁杂的喧嚣声,官吏士卒都哭了,惟他一人光彩卓卓*。
曹操瞠目了,这人调度音律的本事真不差,将他一方威严气魄大相削弱。兼孔融按剑琤琤,含泪溟溟*,一时气噎于心而不知所措。
还能挑他什么呢?便有小吏厉声呵:“鼓史何不改装,而轻敢进乎?”
意即你在击鼓的技艺上都这么精湛,使我们鲜明的旗帜萎靡,充盈的气魄低落,就挑你不换衣这件事好了!
祢衡确实点满了傲气在,在四座猖狂的讥讽眼神下,负气至极,他当众,当众,当众!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以示清白昭忠,以辱国奸。
给自己招祸,毫无保留。
四座震骇,掩面作色。他不以为意,坦陈于华堂上,缓慢、优雅地着上了丞相府乐师的衣饰,把曲子又敲了一遍,全程毫无羞愧色,一襟飒飒,离去。
曹操:“……”
是真无奈了,威振天下的金锏为之喑哑了,也唯有笑谓四座:“本欲辱衡,衡反辱孤!”
对,就是看不起你,就是糟蹋你,以刚傲鄙贱一书生,微薄的才能,抗你三公之尊。
再有才,也很难保命啊。
孔融在这之间就很难办了。他荐衡予操,衡与操互相鄙弃,一曲渔阳摻,势同坚冰与烈火。顾及祢衡太有才了,虚掷了太可惜了。他严肃地斥责了祢衡,如“正平大雅,固当尔邪?”兼“宣操区区之意”,温和地逼迫他甘于任曹操恣肆差遣,向曹操认错。
祢衡答:“当为卿往。”
相当的落寞,意即他还能勉强屈服于秉强权霸道的曹操,仅仅是依托于孔融一挚友之恩罢了!在煊赫的权势逼迫下,刚烈的意气摧折至此!
十月朝,孔融郑重地向曹操下拜,为祢衡道歉,一番光彩的言辞。曹操也确实缓了炽烈的气焰,表现出接纳祢衡的意思。
但,无奈,有些事,强迫不来。正平英武,啸傲于王侯之前,就是不能降身辱志充府库、厚貌强梁事大人。他能够竭忠尽智事国相,换一己安乐长生,却还是选了死。
如史书,“衡乃着布单衣、疏巾,手持三尺棁杖,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
别是嗑了药吧?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呼号斥骂,一力激起能决自己生死荣辱的人暴怒。“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曹操也真气急了。
然而终究顾虑杀了他污损自己爱慕贤士的名声,“今送与刘表,视当何如!”遣人骑送之。
是为借刀杀人。
——到这还没完,临行前还想强行羞辱下他,一众英华才子,于城南为他饯行,皆横卧或箕踞而坐,冷眼或怒目相视,想折一折他至死也倔强的心。
祢衡在卫士押送下踏入营帐,看了看这阵势,干脆利落地……哭了。
……是,“坐地大号”,似全世界山峦崩塌,星辰陨落,悲极怆极。有温文尔雅如玉的君子彧,也受不了了,厉声喝问:“你哭什么?!”*
祢衡抽噎着*答:“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
一答言,淬了剧毒的利刃片片飞出,能让人气噎于心至死。
荀彧及众人:“……”
行,你行,你赶紧上荆州把这蕴在唇齿间的剧毒与利刃发到刘表身上好了,别回来了!
刘表拥着那么大一块荆州呢(用手比划),亦所谓有清风傲骨、俊才美学、美姿仪、晓礼节的八俊之一,得到了祢衡,信服于他优异的才华,对他非常好,“文章言议,非衡不定”。
史载:“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
这有才,比得荆州一干士大夫都成了草鸡,惟他一人光彩显,风度扬。
然而他和刘表毕竟不是一路人,深厚的嫌隙,一时悦然合意,填不满。过了没多久,或许真是祢衡想不开了“复侮慢于表”,或许是刘表的侍从造谣生事“因形而谮之”,刘表对他的友爱也崩了。
风度和煦优雅而不做作的刘表也不想担糟蹋贤才的恶名,念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
此时的祢衡,身若物件,命若草芥。
降临到江夏。似一只孤单的凤凰,几经暴烈的风雪,被折断了羽翼,削弱了光辉,伤痕累累,落在江夏这一方蓬蒿丛里。
以血为泪,以吟为鸣。
有焕光彩、擎风华的君子曳绣衣而来,晶莹的玉不停地晃当。疼惜地安抚下他伤痕累累,给他粗疏地上点药,供一涧清水,一圃薄薄的竹片,让他孱弱但稳固地活着,把他当鲜俏毓秀的鹦鹉养,闲了让他发挥下文学才能,——祢衡做刀笔吏真合适,“轻重疏密各得体宜”,辄惊异于他明白自己的心思,攥着他的手,称知己也。
如史言:
/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孤凤衡已经不指望复强劲的翅羽,浩大的辉光,呼啸着翱翔于九天之上,一份饱食一领暖衣足矣,余生不做奢想。他回不去了的,宁愿与否都只能将就了。
另有温雅坦直得古贤人风尚的美人/祖长子射,为章陵太守,尤善于衡/,心悦他异才,晨昏朝暮不离他,慨然赠他一漾清泉,一杆琼枝,尽自己单薄的资力,博他欢欣色。褪去了凤凰凛冽的魂魄,作燕雀叽喳。
史载:
/尝与衡俱游,共读蔡邕所作碑文,射爱其辞,还恨不缮写。衡曰:“吾虽一览,犹能识之,唯其中石缺二字,为不明耳。”因书出之,躬驰使写碑,还校,如衡所书,莫不叹伏。/
/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衡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
确实堪与文举并列的文采,让江夏燕雀聚集之地也沾了点鸾皇的光彩。
以金玉之质,作燕雀之声,戚戚然有自怜依人之态,不见傲气一二在。
而不得其死。
待他最温和、最有贤良君子风的太守,是因为一时言语忤逆、意气冲击,浪起刀俎。
连名声问题都不顾了。太守真是仅仅是把他当一只鲜俏灵毓的鹦鹉养,日常载笑载言很开心,妄加忤逆,便拖出去打一顿好了。什么,不服的怒骂?就杀了好了!不心疼!
自谓贤才,满怀芳菲琳琅,可致君于尧舜、配德于孔颜,游于险恶离乱之世,未能与文举并列,好好振兴下颓唐的士气和学问,就够人伤心了;何期连苟且的温饱生存都不保!
恶薄、没于宠利的小人出于浓厚的嫉妒心,即时从命,将太守一时负气之言,紧急落实。
黄射真正喜欢他,“徒跣来救,不及”。伤心得不得了。
黄祖也悔悟了,乃厚加棺敛。
才二十六岁,青春与光华正炽盛着,虽说他的生命在与曹操惨烈相击之后,已经算很暗淡了,就这么死了……
千秋繁多斥责,使人无语。
……
直到我.
我啊不曾灿烂如北辰,不曾清洌如南冥.我卑微如黄河之沙,我有志于温柔厚重的写下他诗酒娱游那一段温暖又清浅的时光.
冀幸君子顾啊更新必然的不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