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是存于旁人只言片语中的神剑。
听说其乃洪荒之初应运而生的一株草木,后得盘古大神一滴清泪滋养,化木为剑,得名苍术。
苍术性属水且控水,覆山川,倾河海,只在刹那。
我很早前只是听说,现下亲眼瞧见,当真眼馋的厉害,思来想去,拟了诸多话稿,方开口央千夙将苍术借我把玩几日。
然,饶是我道尽话头,他仍不肯拿出苍术给我,还随口扯了“要拿苍术打凶兽”的谎。
我低声嘟囔,“哪有什么凶兽,就知诓我。”
“有啊,相柳!”前川突然迎上我的话,“七华上仙竟未看出来吗?”
我僵了僵,一时忘了如何回答。
前川见此,与我解释道:“《洪荒首经》中曾有言,相柳,九首蛇身,食九土。其所至焉,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
“什……什么?”我终于记起初来时,这座尧山的模样。
“你是说……将尧山毁成这个样子的,是凶兽相柳?”
前川颔首:“是。”
我咬了咬牙,疾行几步,挡在千夙面前,“你一早便知它乃凶兽相柳,却仍想循迹而至,将它收服,是也不是?”
他低眉望我,淡淡地道:“是。”
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扭过头,“相柳可食九土,想必一个你还不够它塞牙缝。”
千夙笑道:“我与他有相同之处,想必它会嘴下留人。”
我不由疑道:“有何相同?”
“他是上古凶兽,我乃上古神龙,同属上古一脉。”
“……”
我竟是……寻不到一丝错处。
可我深知,今时不同往日。
若千夙神力未损,那区区一介凶兽,又有何惧?可他偏饮了我递过去的那杯茶,丢了大半神力不说,还毫不畏惧地追在一只上古凶兽后面跑……
而且,瞧他那副模样,定是一早便知此处有凶兽出没,却仍旧不肯随我离开……我很有理由怀疑,他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上赶着来寻死。
不然,他在归灵墟好好待着,一边做他的上尊大人,一边悠哉悠哉地恢复神力,岂不更好?又何至于我现在总提心吊胆,生怕随便出来一只小妖,一个小魔就将他给掳跑了。
眼瞧着前头已快至尧山山脚,千夙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心慌许久,闷着声提醒他,“过了这座山,前方不远便是魔界了。”
千夙闻言,终停了脚步,回头望我。
我顿时心安了些,心想他倒还不算心智全失,知道此时的魔界,万万进不得。
我瞧他越过身后前川,几步到了我面前,眉头微蹙,“你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么,怎地落了这么远?”
不待我回答,他又阴恻恻地道:“明知已快至魔界,还不跟紧我,是想做那些魔物桌上的菜品?”
“嗯……青州玉莲,可是很难得的补品。”
脖颈处突然袭来一阵凉风,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千夙咧了嘴笑的比那凉风还冷。
我启唇轻笑,压了声与他道:“大人可别唬我,我虽是青州玉莲,可我又非草木那般无灵无力,我可是活了七万年,飞身成仙的玉莲,寻常魔物能奈我何?不像大人,现下神力连常日一半都不到,大人还是操心些自己为好。”
他听我言罢,笑意僵在嘴角,随后又沉下一双美目,“哎,想当年我费尽心力救你,如今神力稍低了些,你便如此嫌我弃我,还不若当初不救。再说我成今日这般,又是拜谁……唔……”
我本正翻着白眼,听他说那些早听了不知几百遍的话,猛听见他的后一句,吓的我一个激灵,赶忙踮了脚将他的嘴给捂了个严实。
千夙站的笔直,睁大了双眼瞪着我。
我偏过头去瞧前川,见他似没甚在意,便又赶紧撤回手,压了声音,低眉顺眼地与他道:“大人能不能不在外人面前,提归灵墟之事,那是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
他显然是没将重点弄清楚,我压了声提醒他,“归灵墟的事,你知我知便好。”
他歪着头,含了浅笑问我,“这是为何?”
我心一横,咬牙道:“只要大人不提,往后大人遇到危险,大不了……大不了我替大人挡着便是。”
“正合我意!”千夙甩了袖,踏步而去,“跟上来。”
我暗自舒口气,又愤愤瞪了眼他,方迈步跟了上去。
也是亏了前川没甚在意,否则若是被他知晓,我便是那个时不时会给他敬爱的大龙爹爹喂些毒的人……他龙声一挥,怕是会将我为数不多的几个花瓣悉数打散了去。
毕竟活了七万多年,诸般修为来之不易,适当时机,低头认错,保命方为上上之策。
千夙因此常笑我,“将贪生怕死,说的如此荡气回肠,也唯你一人了。”
我唯此从不与他争,因我着实有些贪生怕死。
七万年里,时光辗转,所见甚少 ,所知甚少,所受……说不上少,但委实令我难过,还偏巧那副落魄无助的模样,被千夙给瞧见了……
我抬头幽怨地瞧着他,却突见他侧方山脉处缓缓渡过来一个,庞大巨丑的头颅上颚……
我心上一惊,大叫一声“前川”,又忙伸出双手裹住千夙的腰,向后极速飞去。
身后有一种力量,带着可吞山河之气,直压而来,周围草木、鸟兽、大地山石,皆摇摆不止,片刻后悉数悬空,如排山倒海之势朝我身后涌去。
我身形暂立,侧了耳朵去听动静。
“咚咚……咚咚……”
这是什么怪声?
我探了脑袋,又往上蹭了蹭,两只眼方瞧见了身后场景……
方才的一半尧山早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之物盘踞在上。其通身青绿色,身上布满了蛇纹虎斑,头有九个,分九方长之。
突地,它最中间那个头张了一下嘴,浓腥恶臭般的脓水,便从它嘴里吐了出来。
脓水如泽如沼,所过之地,土木焦黑,犹如河水覆过,烈火灼过,腥臭之味亦刺鼻而来。
“好……好丑的蛇!”我啧啧叹道。
“好……好重的莲!”千夙悠悠地道。
我一惊,欲仰头,却听“砰——”地一声,我的额头不偏不倚撞在他下巴上。只听得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我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些痛感的额头,又蹦跶了几下脚,发现自己此时竟腾了空,而双手紧紧抱着他腰身的我,不知何时竟也被他反抱着……
我僵了一僵,反应过来后,便立即松了手,又七扭八挪地从他怀里滑了下来。
千夙身子挺的老直,怒目瞪我。
我含着笑道:“难怪!”
“难怪?”他压了情绪,不解地道。
“难怪方才听见'咚咚'之声,原是大人心跳。”
“尽……尽是胡言。”千夙甩了手,颇是怪异地将头扭向了九首蛇身的庞然大物方向。
我见此,立即向前几步,挡在了他身前。
前川从另一侧走过来,立在千夙身边,很是满意地瞧着我。
他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小跟班委实合格,这般凶险之下还不忘护住他的大龙爹爹。
“相柳!”前川冷冷哼了声。
“还真是。”千夙在我身后懒懒地应了一句,“蛇身九头,所吐为泽,不辛乃苦,百兽皆不可处,可不就是相柳。”
千夙这话说的委实轻松,简直就跟“啊,这是根草”,或者“嗯,这是一朵花”一般稀松平常。
就像平日在归灵墟,他指着那屋子里堆满的各种神器,一一向我介绍,这个名唤什么,有什么能耐,那个又名唤什么,能如何如何……然后,他顶着一贯的神色吩咐我,“闲时将它们拿出去通通气,别放坏了。”
我自是回他怒目圆瞪。
可现下我哪有心情瞪他?彼时之境与此时之境,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可是相柳,是跟随上古大神共工南征北战,鲜无敌手的下臣,是可吞山河,能毁一方土地,九首蛇身的凶兽,被千夙用这么毫不在意的口吻评价,真是……
枉为凶兽!
我扶额摇头,身子轻晃,不动声色往千夙身旁靠了靠。
相柳便在这时猛张巨口,一身九头如盈盈绿光射了过来。
前川手执龙身,化成一束耀眼的紫光迎面而上。龙声刺出,阵阵紫光晕开,呈劈天破地之势砸向相柳,而相柳九头围守各方,动辄如闪电,避退猛攻之下,竟也是分毫未伤。
一时间,山神凶兽两两相搏,竟惶有不相上下之感。
“失策哪!”千夙突然在我耳边叹了一声。
“大人是说前川敌不过相柳吗?”我听千夙此略带后悔的话,心上一慌,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前川身影,“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连前川山神都敌不过相柳,那我区区一条花又如何护得住他?
哦,不,一……一朵花……
“不是,我是说……”他跨出一步到我身侧,指指相柳,又指指他自己,“不知道会碰上绿皮相柳,穿了件不讨喜的衣裳,真是失策……”
我:“……”
我斜着眸子白他一眼,又清清嗓子,方打算将“大人穿什么都好看”说与他听,却突记起前川曾说“只有大龙爹爹才配得起,那天地间唯一艳色……”,便立刻改口道:“听说大人曾红衣翩跹踏云而现,被赞天地间唯一艳色,不妨……穿给我瞧瞧?”
千夙默了许久。
我回头瞧他,却见他此时眸子清寒,眉目微皱,似多有不便或难言之感。
我立即摆了摆手,“我随口一说,大人不必……”
“这样吗?”他截了我的话。
周遭色彩仿佛在刹那都淡了下去,我双眼全然被那一抹鲜艳赤红所占据。
他的眉好看,他的眼好看,他不笑的唇亦是好看,那身红衣……更是好看的不得了。他就在那时,忽而笑了,唇角轻扬,眉目清绝,眸中生亮艳若四海星辰。
怎么说好呢……我似乎形容不出。
大抵可以说,那是我活了七万载唯一见过的明艳之色,而那明艳之色,却仿佛是从他身上生出来一样,极尽衬他,又极尽……尊贵。
“甚是好看呀!”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衣服,甚是好看。”
千夙又不笑了,眉目一垂,笑意一敛,转了头便不再理我。
我惶恐,心道又哪里惹着他了?
“砰——”地一声,惊得我立即收了思绪,举目望去,却是相柳从空中坠下,前川欺身而去。
相柳一头触地,借力一跃,九头从四面八方重聚来袭。
前川身带微光,眉目稍变,却是迅速化出数股灵力与之相抗,两股力量隔空而撞,顿时火光四溢,久久不散。
相柳数双眼睛如染血灯笼,从多方牢牢盯住前川,一瞬僵持之后,突见其怒目圆睁,九头同仰,九嘴同张,猩红长舌翻腾不已,与此同时,它身后长尾亦横穿而来,带着山河可破之力直击前川……
胸前是立刻便要喷涌而出的乌黑浓泽,头顶又是其千斤之尾,可前川眼下,灵力悉数用来抵抗相柳攻击,手脚皆被缚,竟是丝毫不得动弹……
我神色大变,不由惊道:“当心!”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