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熏酒君
她一直记得一次下雨的夜晚,街道安静得可怕,很黑很暗,她一个人走着,路灯将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反反复复。
如果有人在场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下着雨,没有撑伞还不紧不慢的走着,面上没有表情,本来宽松的运动校服被雨水淋湿跟着运动的身体紧贴在皮肤上,这些她都全然不在意,仿佛这场雨落的不是雨,而是暖洋洋的日光。
她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公交车站。
这时远处走来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她瞥了一他一眼,男生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不同的是他穿着特别合身,就像是为他特别量身定做的,蒋叶叶知道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男生走进站牌后收起了伞,他这才留意到旁边被淋得一塌糊涂的女生。他并不认识她,但他认识她身上的校服,那是旧式的,去年学校的校服已经更新换代了,新校服比旧校服好看很多,出于校友的身份他还是很礼貌的问她“下这么大的雨,你没带伞吗?”
蒋叶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男生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意识到她并不想搭理自己就很识趣的安静下来,不再多嘴了。
不一会儿公车来了,男生准备动身上车却看见一边的女生压根没有要动起来的意思,男生有些疑惑,出口问道。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你不走吗?”
女生抬起头看他,男生心里一惊,入目的是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没有神采,没有光辉,犹如一片死潭,连一点风吹的涟漪都没有。
许是男生提醒了她,她照旧不言语,但好在她也动身上了车。
蒋叶叶浑身湿透,上车时司机看着地板上自她身上流下的一摊摊水迹面露不悦之色,提醒她别把座位弄湿了。
司机这样说她便没有坐下,苍白的手指抓着车扶手安静站着。
空气很凉,车上开着空调,蒋叶叶身上没有一片干爽的地方,身心就感觉越发的凉了,她抓着扶手的手更紧了紧,微微咬紧牙关。
这是趟深夜末班车,除了司令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乘客,无意中她瞥见车后座的男生,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也许是在看书,也许是在给女朋友发消息,也许是在百无聊赖的翻阅朋友圈,不管他在干什么,引起蒋叶叶注意的却是他那一双深邃的眉眼,还有左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泪痣。
她不经在想,这些不是在古代言情小说里柔情卓态的女子特有的面部特征吗,长泪痣的男生她还是第一次见。
男生在她的之前先下的车,路过她时,男生微微停了下来,他把手里的伞递向了她,说“伞先给你吧。”
男生的手尴尬的在空中停顿,有那么一刻显得十分局促,见她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男生干脆将伞塞进了她的手里转身下车。
就在男生脚刚定住的瞬间,女孩把伞从车上丢了出来,男生一时没能接住,灰色的雨伞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闷响。男生错愕的看向她,她依旧是那幅模样,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是嫌他多管闲事了。
她是厌恶,是嫌弃,还是在害怕他呢?
男生不知所以,车门缓缓阖上,看着她随着车子的开动逐渐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男生弯下腰拾起雨伞,愣愣的盯着发呆,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出于好心,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知道蒋叶叶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怪胎,不爱说话,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晚回去的人。因为她的疏远和孤僻她基本上没有朋友,全班的人数是单数的,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干什么都独来独往。
一次在走廊上,她看见了那个公车站的男生,他抱着一摞书匆匆走过,撞到了一个从她们班上走出去的女生,女生惊叫了一声,看清对面的人后脸上微微的红了起来,男生一直一直道歉,像是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一样,女生的脸更红了一些,木木的说了句“没关系的,你又不是故意的。”之后才和男生错开来走掉。
女生刚回到位置上,立刻就有好事的女生朝她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
“刚才我们都看到了,小说里浪漫的爱情都是从这样的情节开始的。”
“运气不错啊,碰到江淮安。”
蒋叶叶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江淮安。
她其实听过这个名字,但不是因为他在学校里有多么出名,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下雨夜晚,蒋叶叶的妈妈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急匆匆的赶到医院,那个时候父亲刚咽气,因为车祸。
这件事情还上过报纸,有人说错在他父亲不该闯红灯,也有人说是车主人的错,他不该超速逆行,手上还拿着手机正和家里的妻子通电话。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错误,但不管别人如何说,她的爸爸终究还是死了。
长长的医院回廊上,母亲蹲在角落哭,蒋叶叶年纪小体会不到其中的悲痛欲绝,她坐在医院候椅上,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那个男人就是肇事司机,还有他身边的年纪与蒋叶叶相仿的小男孩,男人叫他“淮安。”
公车站那里她早就认出了他,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她是谁罢了。
面对好事者们的调侃,女生露出羞涩的表情。
“不小心撞到而已,哪有那么马丽苏的剧情啦,还有你们都不问我疼不疼,关心的却是这种无聊的东西。”
“别装矜持,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转角遇到爱呀!哈哈哈!”
几个女生笑作一团,只有那个被围起来的女生,脸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蒋叶叶等着班上的人全走光了,她才从课桌上直起身子,拿起包慢悠悠的离开学校,她在岔口处拐进了另一条路,那是条跟她回家的方向相反的路。
走进一条灯红酒绿的繁华小巷,径直的往小巷的最深处走,直到走到一处酒吧停下,她走进了酒吧后面的一个员工专用厕所,脱下身上宽大的蓝色校服,露出里面性感暴露的露脐吊带短裙。她对着镜子细细的画上浓墨重彩的妆容,镜子里的蒋叶叶就像换了一个人,连她自己也不曾认识,但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蒋叶叶走出厕所,路上遇见酒吧调酒店员,他打量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来啦?”
“恩。”
“时间刚刚好,但是衣服还不够暴露,你知道那些人恨不得你什么也不穿。上去吧。”
男人说完走开,蒋叶叶不言语,麻木的走上舞台,在弥乱的灯光下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像个疯狂的女人奋力的跳着撩骚的舞,没人质疑过,台上那个长发披肩眼神迷离,性感魅惑的女生不过只是一个在校高中生而已。
她在酒吧做舞女,因为她缺钱。
工作结束后,有另一个人接替她的工作,那个女生是个大学生,和她一样缺钱用。她回到后台的厕所,卸掉所有的妆容,穿上宽松肥大的校服,拿起包然后走出那片烟花柳巷。
每回来到那处黑暗的公车站,她只能赶上最后一班公车,她的母亲从不过问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晚回来,更不关心她在学校的成绩好坏与否,她唯一关心的是每天桌上一定要摆上多一副碗筷,里面要添上满满的米饭,关心的是那张黑白相片有没有起灰,母亲已经失心疯,她一直都知道。
母亲有精神疾病,她没有工作能力,但生活依旧要继续,她必须自己赚钱,缴纳自己的学费和房租。因为普通的工作工资不多,她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所以她选择做舞女,只需要搔首弄姿就可以轻易的挣到钱,有时候还会得到一些小费,虽然不光彩,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
这样的生活铸就了现在的她,双面人物,死灰的心,本该花样的年纪,本该单纯的年纪,她像株濒死的芦苇,对于正沐浴在大好的青春阳光中的少年们来说,她像一块污浊的狗皮膏药,任谁被黏上都嫌恶心。
江淮安青春,阳光,明朗,和她有太大的不同,他不是自己那一类人,这也成了她仇恨的点。
那天周五,在公交车站,蒋叶叶又遇见了江淮安,他和那个与蒋叶叶同班的女生一起出现在了公交车站,那天也很晚,没有下雨,路灯昏暗。
蒋叶叶站在角落里,是那个女生先跟她打了招呼。
“蒋叶叶啊,好巧在这遇见你,你是要回家吗?”
女生面带微笑,一副努力亲和的模样。
蒋叶叶依旧没有出声,甚至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气氛僵得可怕,两人尴尬的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聊了起来,江淮安和女生同时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回来时因为顺路,他担心太晚女生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便提出送她。
剧情依旧按照套路进行,蒋叶叶的心里像是有浓雾浮罩,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
她坐在车头,江淮安和女生坐在车尾,江淮安看了一眼车头的蒋叶叶喃喃的说。
“这个女生好奇怪。”
同行的女生听见也就此打开了话匣,似乎对于那个冷脸的女生有很多要说。
“她是真的很奇怪呢,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和同学说话,不和别人打交道,早早的来,晚晚的走,听别的班的人说,在酒吧看到过她,她在酒吧做舞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淮安听后微皱起了眉,犹豫片刻又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病,比如心理什么的?”
“其实我们也这么觉得,大概是因为太孤僻了吧。”
那天放了学,江淮安没有走,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奇心,从窗口看出去,蒋叶叶小小的身影缓慢的走着,他拎起书包追出去,一路跟着她来到那处酒吧。他因为穿着校服便没有跟进去,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想来是他身上的校服太过刺眼,有时候耳边不时会传来几句“现在的学生啊……”等等之类的话。
他等了几个小时,腿已经站麻了,他看了眼时间,见时间不早了正准备要走时,忽然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她穿着极短极短的短裙,她靠着墙,眼神空洞的看着天,手里夹着一支烟,缓缓的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这个女生就是蒋叶叶。
她弯下腰时胸口隐约私密的线条几乎要暴露出来,江淮安不由得心头一惊,匆忙的别开眼。蒋叶叶把烟熄灭后复又重新转身走进酒吧里,江淮安等了好一会,才看见蒋叶叶从另一扇小门里走出来,像变装游戏一样,她又恢复了昔日的样子,安静,阴郁,满脸的生人勿近。
江淮安看着走远的瘦小身影,她微微的弓着身,手怀抱着胸口,看起来孤助而又无援。
那日的全校大会,所有人都聚集在操场,乌泱泱的一片蓝色的茫茫人海,台上的校长拿着话筒费劲的说着一连串的校规戒令,在听见“早恋”这个关键字眼时,不时引起了身边的人意味深长的切笑声,纷纷意味深长的看向一些正陷早恋的“当事人”。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惊呼,台下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个尖锐的女声自人群中央响起,“有人晕倒了!”
江淮安从人群的缝隙看过去,蒋叶叶死灰一般的侧脸印入眼帘。她躺在石板地上,太阳将她的脸烤得通红,几个同班的男生将她从地上扶起,其中一人将她背去了医务室。
看台上的校长拿着麦克风,依旧沉浸在自己激扬的演讲当中,丝毫未被台下的骚动所影响,他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带着吱呀刺耳的杂音,江淮安几乎可以想象到太阳下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四处横飞的样子。
江淮安转过身,逆着人流去了医务室。
江淮安推门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蒋叶叶,还有那个把她送来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校医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人,她拿着几瓶针水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了门口的江淮安时轻声问了一句,“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男生声音清润,“我来拿点头疼药。”
“你先坐一会,我给这个女生先打个吊瓶。”说着她在药瓶口上戳开一个口子,将药瓶挂到头顶上方的挂钩上。
蒋叶叶这时突然收回了手,她的声音沙哑无力,像是一摊软沙掉进泥地里没有生气,这是江淮安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
她问,“要钱吗?”
校医颇为好笑的笑了一声,“不用,你们有医保。怎么,要是收钱你就不打了,钱比身体还重要?”说着女人不屑的笑了一声。
蒋叶叶不说话,他看不出她的心情。
“把外套脱了。”女人说。
蒋叶叶没有动,女人有些不悦。
“怎么还要我亲自帮你脱?”
蒋叶叶依旧没有动,女人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的不耐烦,却还是尽量的克制着。
“你这是中暑,大夏天穿这么厚的外套不闷死才怪。”
女人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蒋叶叶却还是不为所动,女人由生气转变为无奈,只说了句,“随便你。”
女人给蒋叶叶输上液,转身到里间给江淮安拿来药,她看了江淮安一眼,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少年生得干净清澈,令人如沐春风,人们对待美好的事物的态度总是温和的。
“你可能也有点轻微中暑了,注意一点身体。”
“好,谢谢。”
江淮安最后再看了一眼蒋叶叶,她紧紧闭着眼,连呼吸都是急促的,他想她一定很难受。
蒋叶叶从学校回来,她没去酒吧,而是径直的回了家。蒋叶叶的家是一处廉价的合租房,房子很小也很阴暗,每回走过那条狭窄的回廊,总会听到回荡的脚步声,空洞而悠远,不急不缓的传到更远的地方。
那一天和以往不同,当她拿出钥匙扭开房门时,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对着父亲的照片出神,那恋恋不舍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手中的照片永远的揉进心脏。
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看向蒋叶叶,母亲的眼神混浊迷茫,像片被搁弃的烂尾楼,四处萧瑟荒芜。
她说,“叶叶,我想你爸爸了,你自己可以吗?”
你自己可以吗?
你自己可以吗?
呵……真是可笑啊……
“我可以呀,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不了寂寞到死。”她愠怒的声音落入深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母亲的眼神突然变得委屈难过,蒋叶叶忍住发酸的眼泪,再次开了口。
“妈,别为难自己,我一个人可以。”
假如有人知道蒋叶叶对自己的母亲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一定会觉得她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不孝女吧。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比她更了解母亲的痛苦,母亲原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虽然家境一般,但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
自从父亲英年早逝后,母亲没有再嫁,但是她也越渐消沉,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她不时会自言自语,会突然大哭突然不受控制的大喊大叫,晚上会起夜自己跑到大马路上,蒋叶叶从八岁开始就担起了照顾这个凋零破碎的家庭的重任。
如今的母亲变成现在这副人见怕鬼见避的模样,人虽活着但心却是死了,这和彻底的死去有什么区别?
在蒋叶叶看来没有区别。
第二天一早她出门去学校,路过那个公车站,谁也没有,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错过了公车,然后一路步行,到了学校已经迟到了近半个多小时。
老师极其不悦,但想到昨天她中暑晕倒的事也就没太跟她计较,只是她没有任何道歉认错的意思,这让他心里很不爽。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蒋叶叶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酒吧和家她都不想去。等人都走光了她才一个人荡去楼顶,楼顶的风吹得她精神清醒了一些,她点起一支烟,很慢很慢的抽着。
一边传来声音,她回过头来发现江淮安还有同班的那个女生也在这里,蒋叶叶很不耐烦,谁知道这么晚了这两个人为什么还没走。
蒋叶叶转过身正欲离开,江淮安出声叫住了她。
他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蒋叶叶笑着看他,她笑得很假很刻意,里面满是不屑和嘲讽的意味。
蒋叶叶走后,身旁的女生生气的撅起嘴,不满的道,“蒋叶叶怎么能这样,明明是好心,她以为自己很厉害,很酷的样子,真搞不懂,怎么会有这种人。”
江淮安不说话,女生以为他还在为蒋叶叶的事情郁闷,就又多说了几句安慰他。
“淮安你别在意,蒋叶叶就是这样的,下次见到她别理会就行了,你理她她还不一定搭理你呢,弄的自己像热脸贴她冷屁股似的……”说到这里,女生忽然意识到说得有点过了立马住了声。
“没事就走吧,要关校门啦。”江淮安把手插进裤兜,没有生气,还是往常温和的模样。
“哦,好。”女生甜甜的笑了笑,跟在江淮安的身后走下天台。
蒋叶叶最后还是回了家,屋门被关得紧紧的,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煤气气味充斥整个狭小的房间,即使她早已经猜到但还是没忍住掉下眼泪。
她抽咽着说,“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绝情的母亲。”
亲戚帮忙把母亲的后事料理后蒋叶叶照旧还是上学,她的妈妈曾经说过希望她别放弃学业,即使她的成绩不好,也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但她也从没想过要辍学。
她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学校,身边多了许多别样的眼光,她逼不得已要习惯背后的指点和议论。
蒋叶叶没想到江淮安竟然能找到她工作的酒吧,带着几个同年级的男生当面羞辱她。
在她工作结束之后江淮安努力穿过人群拉住了她的手腕,蒋叶叶那时的表情几乎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怕。
他说,“你很缺钱吗?要来这种地方工作?!”
蒋叶叶狠狠的甩开他的手,声音冰冷。
“大哥,拜托我跟你很熟吗,我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蒋叶叶转身江淮安复又再次拉住她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再放开,他急切的说,“你缺钱我可以给你,或者去找一份体面一点的工作吧。”
“体面?”这两个字顷刻间点起了蒋叶叶心底压抑多年的无名怒火,她声嘶力竭的怒吼出声。
“江淮安!我体不体面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蒋叶叶压抑麻木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失去理智,他江淮安以为自己是谁,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的生活和选择指指点点,要知道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谁才是罪魁祸首,他有什么资格像个神父一样高高在上的劝她向善?他有什么资格!
“放手。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请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淮安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他的目光坚毅,落进蒋叶叶的眼里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凌迟着她的身心,将她为数不多的自尊心撕得粉碎。
蒋叶叶冷笑一声,她抄起桌边的空酒瓶,手起瓶落,毫不犹豫的往江淮安的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耳边嘈杂的音乐声仿佛静止了,只有猛烈跳动的心跳声逐渐清晰,一下又一下震碎她的脑神经。
江淮安甚至来不及叫喊出声就重重倒下,他的朋友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东西某样东西。
“你疯了吧!江淮安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会喜欢你这种人。”
江淮安被送进医院,他的头被砸开一条口子,头上缝了好几针。江淮安的父母火急火燎的找来了酒吧,又推又拉的要把她带进警察局,他们最宝贝的儿子竟然被一个疯子砸破了头,他儿子成绩那么好那么优秀,万一被砸傻了她蒋叶叶可付不起这个代价!
“你和我谈代价……你撞死我爸,逼得我妈自杀,你跟我谈代价,好可笑啊好可笑。”
本来趾高气扬怒气冲天的男人和女人突然双双陷入沉默。
气氛陷入一阵沉寂,男人看着面前浓妆却被眼泪晕花眼影的女孩,倔强的瞪着他们身子却是抑制不住的发着颤,男人重重的叹了口气在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是吐了句,“你妈妈……也走了?”
后来江淮安的父母没有在去追究蒋叶叶打伤他的责任,江淮安的父母给江淮安办了转学手续,并且告诫他不能在和蒋叶叶来往,他们自私的害怕江淮安会再次受到伤害。
其实蒋叶叶知道错并不在江淮安,他只是以他儿子的身份撞上了蒋叶叶的枪口,不小心也挨了一枪而已。
但是他就站在她面前,那样明媚耀眼,干净清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是多么颓废多么糜烂的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的生活是多么的混乱糟糕,这让她怎么能不恨。
江淮安转学后,同班的那个女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她整日用手撑着脸,守着手机,在等江淮安发来的消息,有时候等到了就喜笑颜开,有时候没等到就愁眉苦脸,像失恋一样。
女生和江淮安的一群朋友玩得很好,有时候那几个在酒吧目睹蒋叶叶打伤江淮安的男生会来到她们班门口等女生,见到蒋叶叶时说话都故意提高音量。
“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自恃清高的人,我看着也没啥了不起的嘛。”
“想不通就别想了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女生应和着他们的同时还不忘往蒋叶叶的方向看了一眼,蒋叶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踢了一下椅子,女生立刻躲到了几个男生的身后去,隔着缝隙露出骄傲的表情。
她们嬉笑着走开,走廊上传来他们的渐小的声音。
“快走吧,淮安还在老地方等我们呢。”
“这个小子也真是的,去了一个美女如云的学校就忘记我们这些好朋友了。”
女生的声音响起,“人家可是大少爷,是去享福的,咱们怎么能跟人家比。”
“喔哦――好酸啊,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酸味~”
“霍雨生你给我闭嘴!——”
蒋叶叶甚至觉得他们是故意说得这么大声的,在她们这个年纪,爱和恨总是那么分明。
因为上次在酒吧伤人的事蒋叶叶也失掉了工作,老板找到她说要介绍她去一个更大待遇更好的酒吧,在那里她可以重新开始,老板说着就伸手扶上了她的双腿,蒋叶叶面无表情,重重的拍开他的手,把杯里的水尽数往他身上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传来老板恼羞成怒的声音。
“每天在酒吧卖弄风骚的贱货,装什么清纯!”
蒋叶叶漫无目的溜达在街上,她得重新找份工作了。她又走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没有服装暴露的女子在看台上跳舞,也没有一脸色相恨不得台上的女人什么也不穿的客人,只有安静的酒和音乐。
她问这里招兼职吗?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笑了笑,道“这里暂时不缺服务生,但是我们在招吧台歌手。”
“我可以试试吗?”
男人笑笑,“当然,你会弹吉他吗?”
蒋叶叶疑迟了一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蒋叶叶在第二天收到了酒吧老板的电话,让她去酒吧做吧台歌手。蒋叶叶辞去了舞女的工作就没有那么累了,每次她都是呆到酒吧打烊后才走,老板问她,“你每回都这么晚回去父母都不担心的吗?”
蒋叶叶顿了顿,复又淡然的笑了一下,“他们当然担心啦,但我每次都可以安全回到家。”
对外她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她不喜欢看到别人怜悯的目光。
江淮安几次找回学校都没能碰到蒋叶叶,找回她工作的酒吧人说她被老板辞退了,他每回想碰碰运气但总是以失望落空。
直到他的一次生日聚会,他在另一个酒吧里见到了吧台上安静唱歌的蒋叶叶,那又是一副他从没见到过的模样。没有浓妆艳抹,没有暴露的衣服,没有疯狂的舞蹈,她就坐在高台上,抱着吉他嗓音低哑的唱着歌。
江淮安盯着她出神,旁边的朋友在一旁嘟囔道,“呦,终于换工作啦,从舞女到歌手,都是你想象不到的蒋叶叶。”朋友的话更多的是讽刺,但只有江淮安轻轻的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因为他从来都不相信蒋叶叶会是别人眼里的那种女孩。
蒋叶叶歌唱到一半突然被人高声打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熟的男生扬着眉毛对着她道,“喂!我们这有朋友过生日,唱首生日歌来听听呗!”
蒋叶叶顺势看见了江淮安,手顿在原地没了动作,音乐声戛然而止。
“愣着干什么!你这歌手也太水了吧,生日歌都不会吗?”
江淮安突然爆裂而起,他高声怒斥责身边的男生,“你够了!”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蒋叶叶放下吉他,一声不吭的走了,她和老板请了假,借口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身体不舒服急需住院,她要赶回去交付医药费。
江淮安不顾朋友的阻拦追了出去,他拦住走进拐角的蒋叶叶,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带一丝和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让江淮安一时无所适从。
“你别介意他们的话,他们没有恶意,都是开玩笑的。”
“哦。”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呵。”
蒋叶叶还是没有说更多的话,他的父母一定没有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们一定没有告诉他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当年被他们撞死的那个男人的女儿,而多年以后男人的妻子也跟随而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又应该知道什么呢,蒋叶叶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希望江淮安能够从她的面前消失,这样她就不会一次一次被揭开陈旧的伤疤,想起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她早就准备向前看了。
“二叶。”
江淮安的声音像是从山口吹出来的晚风,他叫她二叶,蒋叶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么?从在公车站我把伞给你的那天开始。”
“你知道我讨厌你么?从我知道你叫江淮安那天开始。”
蒋叶叶的话让江淮安感到错愕迷茫,他杵在原地,他一直以来都是极风光的一个人,家境殷实,成绩斐然,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是女生眼里的爱慕对象,身边朋友众多,但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局促不安。
“如果你不叫江淮安的话我会喜欢你,但很可惜,你叫江淮安。”
蒋叶叶还是在酒吧里做歌女,但不管有没有人听,她还是一个人唱着歌,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一样,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她一直都知道。
从酒吧离开的时候又下雨了,蒋叶叶没有雨伞,一个人走到了公交车站,有个白衬衣的男生走了过来,伞举到她的头顶给她遮住顶沿滴下的雨滴。
她没有抬头,因为她知道是江淮安。
“每次下雨天见到你,你都是湿漉漉的样子。”
“我已经淋湿了,也无所谓在淋雨,你自己撑着吧。”
蒋叶叶看着地面荡漾的一圈圈雨水默默的说。
江淮安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把伞拿开,他靠近了她一点,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不是刺鼻的香水味,应该是熏衣服时留下的味道。
他个子很高为了照顾她还刻意把伞压低了一点。
“你之前不是一直希望我离你远远的吗?”男生顿了顿,“过几天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我爸要送我出国,那里离这里有上万公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蒋叶叶也越来越沉默。
蒋叶叶上车的时候,江淮安把伞再次塞进她的手里,他轻声说,“千万别在淋雨了,也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还有你父母的事……对不起……”
车门被关上的一瞬间,那柄灰黑色的雨伞从车门里飞出,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一地的水花。
江淮安失声笑了起来,雨水混夹着眼泪一起落进地里。
蒋叶叶毕业后,因为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大学,她在酒吧里一直工作,做个吧台歌手,而她在没有了关于江淮安的任何消息,也许他收到了剑桥的录取通知书,拿了全额奖学金,交了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朋友,但这些全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很久以后的一天,她在酒吧里遇见了江淮安高中时那几个要好朋友中的其中一个,他带着客户来应酬,见到她还在这里并没有显得很惊讶。
蒋叶叶工作结束,男生给她点了一杯香槟,她没有喝,男生也不介意。
他说,“其实那天他父母告诉他要送他出国的时候,他跟父母闹得很不愉快,他从来没有杵逆过他父母,但那次他坚持要留下来,江淮安就是个傻蛋,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去见你,那天要不是你把他送你的雨伞丢出来,他可能就不会彻底的断掉你会喜欢他的念头。”
“说起来我还挺替他感谢你的,谢谢你没有给他希望,谢谢你没有毁了他的前途和人生。”
男生要离开了,在他还没走出门口的时候,蒋叶叶叫住了他,她问他“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男生回过头来,笑了笑,“他过得很好很好,双学士学位高材生,现在在读博,他不回国了,和家人在国外定居。”
目送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蒋叶叶喝掉了一整瓶的香槟酒,迷迷糊糊的重复着男生的那句话。
谢谢你没有给他希望。
谢谢你没有毁了他的前途和人生。
是啊,江淮安人生注定明亮,而她的人生注定灰暗,人生在世本就不是处处公平,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二叶和江淮安的故事没有结局,也不会有结局。那个年纪的他们总是爱恨分明,死死的坚定着一些自认为正确的东西,但长大后的他们却又分不清自己内心深处最纠结的情感究竟是爱还是恨。
有时候蒋叶叶会想起那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江淮安站在霓虹里叫她“二叶”的模样,她知道这一辈子,只有他叫她二叶。
可她这一辈子却不愿意叫他江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