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
第二天,整座城南都变得极其热闹,陈家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四处搜索,查找任何有可能的线索。望着人人挽着白带的陈家人,大家纷纷猜测他们到底死了什么大人物,竟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作来,难道就不怕惹得其他势力不满吗?
可是很快,许多人就闭上了嘴,因为他们知道死去的是谁了,于是对陈家如此大动干戈表示非常理解,甚至同情。
只是,这种同情里面,幸灾乐祸者居多,其余则都是拍手称快的。
不同于其他很多地方的鸡飞狗跳,紫金苑依旧祥和安宁,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按说紫金苑是最后一处有人看见陈茂居的地方,在这里应该可以找到更多线索,然而陈家人像是刻意忘记了这一点一样,查遍了附近所有区域,却唯独漏过了这儿。
所以说,所谓不怕惹得其他势力不满只是表面的疯狂,怕惹到一些不该惹的势力不满,那才是从骨子深处滋生的谨慎。
紫金苑内,贵妃娘娘身着明黄色的锦袍,满眼笑意的看着对面,一袭鹅黄长裙的霜儿稍稍低着头,看起来有些腼腆,还有些紧张。
不知从何时起,这主仆二人经常穿着颜色相近的衣服,不仅如此,在其他方面,譬如配饰,妆容,甚至是在某些神情动作上,两人都很相似,近乎神似的那种相似,只不过俩人的气质却又完全不同,如果硬要做出比较的话,下马巷内第一人的贵妃娘娘就像是一株摇曳生辉的红牡丹,灿烂盛开,精致妖艳,是最最引人注目的花后,而尚未完全长成,半分机巧半分懵懂的霜儿则像是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会淹没在花海中,却是唯一不落尘埃的那朵,不容易发现,可一旦见着,就再也忘不了了。
更神奇的在于,主仆二人虽然在气质上千差万别,可一眼望过去,却又会令人心生一种俩人极其神似的矛盾感,贵妃娘娘显然对此很清楚,然而却像是从未在意过此事一样,并且就像曾经对宁洺说过的那样,她很喜欢霜儿,还很喜欢送她东西,所以霜儿身上的物件,没有一样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甚至几乎是按照自己所有,原模原样定制出来的,像是真要把这小妮子精心调教起来,而有了娘娘精挑细选下的赏赐,在很多方面,霜儿看起来就更像娘娘了。
因此,年纪轻轻的霜儿在紫金苑一直都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这样的结果,哪怕是当初亲自将其送入紫金苑的宁洺也从未想到过的。
娘娘看着对面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微笑道:“丫头,可以为你的宁哥儿做事,感觉怎么样?”
霜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明亮光芒,笑容灿烂,“很好!”
“只是很好吗?”
娘娘似乎有些不满意她的答案。
霜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然后像是再也找不到其他词汇一样,咬着嘴唇,无奈摇头,“就是很好呀!娘娘觉得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见这妮子竟是反过来问自己,贵妃娘娘先是瞪了她一眼,大袖一挥,笑得更开心了,“是呀,为心上人出力,是不能更好的感觉了。”
不知为何,贵妃娘娘虽然看起来很开心,霜儿却总觉得这种开心的背后有着什么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所以她一时间又开心不起来了。
贵妃娘娘看着这可爱的丫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你应该清楚,死的只是陈茂居一个人,那几个护卫可没有事,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事情的突破口,毕竟,陈家的少夫人昨晚根本没有来,都是因为你提供了假情报,陈茂居才会落单,然后才会死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陈万金即便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样重要的信息也绝对不会错过。”
“但他至少现在还没有对紫金苑做出任何举动。”
“你倒是自信!”
娘娘低笑一声,悠悠说道:“但他肯定会出手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即便再如何忌惮我的身份,丧子之仇不共戴天,哪怕陈万金知道是我下的手,恐怕也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复仇的”
说到这儿,贵妃娘娘不由好奇问她:“那小子这样的计划,难道你就不认为他可能是要出卖你?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告诉你他想做什么?”
霜儿苦笑道:“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宁哥儿告诉我吗?”
“况且。”霜儿眨巴着眼睛,说不出的灵动狡黠,“您难道不应该是最头疼的吗?若是宁哥儿没有后续动作,依着霜儿目前在紫金苑的身份来看,娘娘您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吧,这样的事情,他难道也没告诉您吗?”
娘娘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破口大骂:
“我要杀陈茂居,费得着采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吗?这臭小子,连老娘都敢算计!下次见着了,看我不狠狠收拾他!”
霜儿就这样傻傻看着娘娘,好一会儿之后,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不是对宁洺有充分的信任,这两个智慧过人的女子又怎么会轻易按照他的计划来呢?甚至,就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没问。
良久,贵妃娘娘和霜儿安静下来,然后会心一笑。
有时候,绝对的信任就是绝对的不需要理由。
娘娘理了一下由于动作过大而滑落的发丝,问道:“那么,等陈万金来找你后,你会怎么做呢?真像他说的那样,直接把他交代出来?”
“不会。”
霜儿微微摇头,“不论何种情况,哪怕明知是假装的,我也不能出卖宁哥儿。”
“所以?”
“所以,我可以让别人出卖他呀!”
霜儿得意的笑了起来,似有些赌气的说道:“谁叫他要把咱们两个都蒙在鼓里呢?”
听着前一句话,娘娘眼中还是欣赏与赞叹,可到了后来,却直接气得跳了起来,动人眉眼间尽是怒意:“你这小妮子竟敢调戏到本娘娘,当真是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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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家浜码头上,三艘大蒙稳稳伫立在江面上。
船头,晨老和苏流并肩而立,后者瞥了一眼身边的老者,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着繁华的汴京城,过了很长时间后,苏流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了,低声嘟囔道:“还要这般没意思下去多久呢?”
晨老背负双手,偏头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快了,咱们也该进城里看看了。”
苏流双眼放光道:“去哪儿?是去哪家砸场子吗?听说您老人家在汴都满地仇人呢!”
苏流话尚未说完,突然感觉胸前袭来一股沛然大力,已经有经验的他大喊一声,以一个相当漂亮的身姿朝后仰了一下,竟是神奇的悬停在半空中,对着晨老挑衅般的扮了个鬼脸,然后腰腹猛地一抖,立即仰直了身子。
苏流一脸不服气的指着晨老大声说道:“您可真不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哪里有如此欺负晚辈的!”
“那有你这样不懂得说话的年轻人吗?”
晨老淡淡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了。
苏流见自己讨不着什么好处,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后就安静了,和晨老一样,望着下方泛着青光的江水发起呆来。
过了一会儿,像是为了解释,晨老主动开口道:“来到京都后,我变得这么谨慎,哪怕明知道城里很多人已经发现我们的到来,仍旧没有选择立即进城,那是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汴都了,这里的一切早已不再是我印象当中的样子,而且,咱们天南的人来汴都,都是需要理由的,至于这次是因为什么而来,你也很清楚,所以,时间未到,我们本不该这么早就来。”
说到这儿,晨老将目光转向此起彼伏,一座座楼阁像灰色波浪一般的汴都皇城,幽幽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担心青凰丫头,你以为老夫愿意在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久待吗?”
苏流仔细咀嚼了一下晨老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我记得您曾经这么告诫过我,说天下间的事情,都是拳头上的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土鸡瓦狗,所以,说到底,还是您的实力不够强大而已吧。”
砰!
苏流话刚说完,就相当自觉又警觉的抱头蹲到了地上。
而在他的身后,船舷边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桩已经被平整切断,坠进了江中。
苏流后怕不已的瞪眼道:“老爷子,您真下得了手呀?!”
晨老别过头不再看他,问道:“下马巷那边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嗯,闹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那个陈万金的儿子死了,不过,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有一点关系吧”
晨老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苏流顿时一怔,想了想,问道:“咱们才来汴都不久,怎么就能扯上关系了?”
“莫非那个陈茂居的母亲和您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流一脸坏笑。
晨老懒得再搭理他,负手站上船头,望着江边轻声自语:“希望是我想多了吧,否则,这次说不定还得老夫亲自出手。”
苏流闻言不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说道:“竟然这么严重?!”
晨老眯起眼睛,幽幽说道:“汴都的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浑浊呀!”
苏流好奇心被勾得不浅,小心试探道:“是哪方势力?”
晨老笑着摇摇头,“还谈不上哪方势力,只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罢了。”
年轻人?
还是能当得起有意思这三字的年轻人?
苏流脑海中一串串人名飞速闪过,仍是一无所获。
他瞥了眼身旁老者,努嘴说道:“杀陈茂居这样一个难登大雅的家伙,不够尽兴,还容易惹一身骚,谁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呢!”
“想用这样拙劣的法子来套老夫的话?”
晨老嗤笑道:“真不知道你这个自诩天赋可追南境第二却不肯真做第二人的苏不二,这名头是不是全靠自吹自擂的!”
苏流撇了撇嘴,说道:“不说就算了!”
苏流赌气般别过头去,望向码头那边,在那里,一个个身体健硕的挑夫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的眼里似有疲惫,焕不起任何神采,几近麻木。
到底是什么人呢?
苏流暗自沉思: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人去杀掉那样一个根本扶不上墙的废物?
在苏流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一往无前追求巅峰的大气象,所以,按照他那样的思维,只能在偏离真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就算他费劲脑汁也不会想到,凶手之所以选择谋杀陈茂居这样的废物,只是因为他好杀而已。
似是看出了苏流的苦恼,晨老甩出一句相当没头没脑的解释。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理由的。”
苏流不禁翻了个白眼,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之下,他低声嚅喏道:“总不会因为抢女人这样没有品味的事情吧?”
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然而,晨老的表情却突然变得相当古怪。
似有所觉的苏不二缓缓转过脑袋,使劲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也算理由?!”
他却是不知道,因为这句话,让他后来尝了不少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