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星期四是忙碌地要飞起来了。上完班接着上课，下课抄笔记，回宿舍的路上总有夜景相伴，才发现一天没见太阳了。
回宿舍搜罗吃的，也就是包泡面能安慰瘪瘪的胃了。有好朋友发信息问:为什么不按时吃饭？
因为没时间。
十万字的实习日记还是要继续的，前两天太累，就暂时搁笔了。今晚继续聊聊让我长见识的事。
人性，我从不想谈这高大上的字眼。可，今天要破例了。在ICU照顾过一位六十岁的大叔，让我思考颇多。
他问:“你知道宇宙吗？”
我说:“我学识浅薄，您要亲自讲给我，肯定难忘，先谢谢您了！”
他开启了讲课模式，讲解了“宇宙”的含义，也就是时空的无限性。我以为他会借此讲下去，但他却戛然而止了。
“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你选择哪个？他问。
就看处于什么阶段了。我要经济富裕，生活美满，当然希望锦上添花啦。要是我贫困潦倒，最希望有人雪中送炭。
他毫不犹豫地否认了我的答案。冷峻地说:“你太贪心，智商太低。”
如果我有几千万的豪宅，名车，就算有人来巴结，给我送点钞票，你还觉得我需要那点小钱吗？自己有丝绸，还怕绣不出花朵？
要是我穷困潦倒了，哪怕别人送来一棵火苗，在寒冬腊月也要感激不尽。看人要看在你落难的时候，有人愿不愿意拉你一把？
谁不希望日子越来越好，财富越来越多？
人在落魄的时候，希望放大某些情感。有个女孩和父母吵架后哭着离家出走，又冷又饿时，一位街边卖小吃的阿姨送给她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小女孩感动无比，讲给阿姨离家出走的事。
阿姨说:“傻孩子，我只不过送你一碗馄饨，你就感动成这样。父母养你十几年，你却离家出走，让他们担心，最该感谢的是他们！”
女孩回家了，因为一碗馄饨和阿姨的话。
接着说，大叔教给我的事。
他说:“人是自私的，你要记住。”我尽力配合他，点着头。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我深刻体会到了他说的。
我:叔叔，您看起来挺精神的，有六十岁吗？
他:快六十二了，十二月份生日。
我:十二月份，您说的是农历还是公历？
他:农历？我们市民不讲这个，你看新闻联播都说的是公历，外国人也说公历。小姑娘你真是落后了。小姑娘，家是哪里的？
我:西北的。
他:西北五省可穷了，真不能想象你们那里人怎么生存。听说没车得骑骆驼，没水得挑水吃……
我:大叔，您知道的可真多。
他:我是北京土著，皇城脚下长大的。
对话至此，我已经词穷。只记得他说起自己的籍贯有种无与伦比的贵气。
他只有一个儿子，经济上犯了事，被判了十年。我没问他，他主动聊了很多，好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时而激动时而阴沉。
他问我老师:护士，你们月工资多少啊？
两千多。
才这点钱，还没我退休金的一半多。我宁愿当乞丐饿死，给我一万也不愿意做这行，天天累得不像样。
老师去忙着照顾其他病人，我在叔叔床旁陪他。
我:叔叔，要是所有人都不干这行，像您这样的病人谁来照顾呀？有些病不是吃点药喝口水就能好的。
他立马就沉默了。
隔天，四个警察带着他儿子来看他，儿子在床头跪下磕头，探视时间有限，只能匆匆离开。看到那一幕的心情特别复杂，叔叔说过让我记住人性偏自私。对不起，我不能记住他的话。
在我看来，人可以善良，可以宽容。关键看自己想成为谁的样子。我感动于病危的老父亲，没法尽孝的儿子只能无奈磕头的真情。理解他脾气不好，言语刻薄时的无助。甚至可以想象家里的老母亲为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奔波的情景。
朋友发微信来，问我忙啥？
我正在码这篇文字，边写边回复微信消息。
朋友问:为什么要坚持写日记？
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因为我见过很多失足的少女人流之前一脸的迷茫无知；见过艾滋病人的孤独和无助；见过生命垂危的人对世界的依恋，对命运的不甘心。
还有好多事没去做，大好的人生还没体验，就要面对病痛生死？这样的事实，谁也不甘心。
朋友说:你可以多帮助病人疏导情绪，比如建立个微信群，分享健康知识。
我理解朋友的好意，但拒绝了这个做法。别人看来，心理疏导很好啊。我也觉得是。可是，你想到的，我们已经做过了，我们是行业内的人，为什么拒绝，自然有原因。
比如，假设建立微信群帮助病人做积极的心理辅导。第一，得有时间。每天在病房忙碌，挑着星星月亮下班，自己都累成狗了，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的心理辅导效率高吗？第二，资源整合与个体的独特性，你可以发布一些信息，鼓励病患。但每个病人都有其特殊性，你能保证提出的建议都适合他们？就算合适，也只能是正态分布的一个数据模型，有谁知道自己就在那个数据模型范围之内？第三，作为从业者，我们需要自己的生活时间，因为工作忙，好多人错过与家人团聚的时刻，别人在假期过着小日子，我们在一线救治病人。好多大龄男女，也被光荣地剩下。
已是凌晨，我依旧站在洗手间码字。想起你曾天真无邪睁大眼睛问我:为什么不和你聊天？
你说，我写过关于性行为的那篇文章太露骨；艾滋病人同性恋的那篇太奇葩；写狂犬病的那篇太吓人；写肝昏迷的那篇太夸张。
因为你没见过，乱性后的后果有多严重。我提着几十斤重的人工流产的金属器械反复用酒精擦拭，想象着躺在手术台上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少女。你不知道，被狂犬病毒的动物咬伤后，一旦发病六天以内就会死亡……
所以我就写呀写，想着总会有人看到的。想着写过几十万字就准备写书。出几本书让更多的人提早打个预防针啊。
人生那么短，假如快没命了。还有什么情调谈人性，说哲学，期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哪里还有诗和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