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距离餐厅300米外的一处停车场把车停好,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飞天茅台。关上后备箱的瞬间,你犹豫了,把酒又放了回去…
在走向餐厅的路上,你从街边的橱窗里看见了不像自己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让你想起了什么…是的,你记起来了,这镜子里的你,不就是十年前大学校园里的那个青涩懵懂的女孩吗?!你突然有些羞涩,一抹不易察觉到的笑意随你那画着精致唇线的嘴角微微上扬时,你已经走到这家餐厅的门口。
你下意识的拽了拽休闲运动衣的下摆,拢了拢头发,打起精神,拎着自己那款已经好几年没有用过的包,穿着运动鞋的脚轻快地移动到大堂。
“张生”。你对迎宾小姐说。
观光电梯快速地向27楼攀升,马路上往来的车辆和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小。你突然感觉有些晕眩,心跳似乎也在加速…
你一眼就看见了他。而此刻,他也正好看见了你。他在靠窗的一个雅座上,眼睛直盯着电梯口,想必等的很焦急。
不过30米的距离,你似乎走了好久才走到。你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此刻,你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蜡,僵硬的难受。
你最终还是走到了桌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个已经站起来的高大的身躯伸过来的那只手。
你感觉这只大手似乎变得厚重了一些,也更有力了一些。但给你最直观的感受是,这只手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柔软、细腻,似乎也没有了那种温暖。
你把包放到旁边的座椅上,欠身往软包座椅坐下时,恰好看见窗外有一架飞机从天空掠过。你不由自主地掀起运动服的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卡地亚表,心想:去厂家洽谈新品代理事宜的老公这时应该已经到首尔了吧。
你看见他递过一支烟,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已经戒掉了。他就给你倒上了一杯茶。
你看见桌上放了一包特醇三五。烟缸里,至少已经有七八个烟蒂了。
“这里让抽烟吗?”你盯着他。
“专门儿挑的吸烟区。”他弹了弹烟灰,吐出一口烟雾。“戒过好几次,没办法,戒不掉。”他瞅着燃烧的烟头,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你是怎么戒掉的?”他又反问。
“哦,有了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抽过了。”你说。“本来也没有瘾,大学时就是抽着好玩。”你补充道。
你想过一百个一千个多年以后再次相见的开场白,却没有想到话题会是从一支烟开始。
你们在谈抽烟戒烟,可你却一直在盯着他看。
不像以前那么放肆。很微妙的,但又不愿放过任何细节地盯着他看,似乎想要看出这么多年他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小孩……
你发现他胖了许多。在他站起来迎接你时,估计是刻意吸了口气,以至于肚子缩回去不少,但当他坐下时,你瞥见他那放松后鼓起的肚子把T恤撑的圆乎乎的,就像是黄河滩上羊皮筏子那被吹起来的羊皮一样;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不再是你喜欢的那种锥子脸,变成了和你记忆中的父亲一样的敦实的国字脸。而你曾经喜欢的眼下“卧蚕”,俨然已变成两个“水袋”,悬挂在双眼之下;皮肤不再是那样的白皙,明显的粗糙了许多,你甚至隔着餐桌都能看见他脸上的毛孔……最让你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看到,有一根鼻毛,些许发白又有些泛黄的鼻毛,从他那挺阔的鼻子里露了出来……
“可以上菜了吗,先生?”
你在恍惚中被一声问询惊醒,一个长相标致的服务员正带着甜美的笑容问他。
“哦,可以了,上吧!”
他吩咐道。
“我自作主张把菜都点了,不合口味咱们再加菜。”他说。
“咱们喝点儿什么?”他又问道。
“随便吧。”你说。
“要不依然来点儿白的?”他加上“依然”这个词,显然是想勾起你对往事的回忆,亦或是他确实一直都没忘记大学时期两人一起喝小瓶红星的事儿。
“你来点儿白的吧,我喝茶水就行。”你推辞道。
“那怎么行?!”他一如既往地固执,坚持你多少也得来点儿。
看他实在很坚持,你心想:老公今天出差不在家,孩子上完培训课后,阿姨会照顾他吃饭洗漱睡觉。至于车子,可以叫代驾或者就停放在那里明天坐地铁过来取。
“好吧。”你说,“那我就来一点点。”
于是他便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酒水单开始选择。他看了正面,又反过来看了看背面,似乎这满满的正反两页几十种酒没有一种是他愿意喝的。
“别找了,就来江小白吧。”
你微笑着说。
你知道这家餐厅。这是一家在武汉市排的上号的高档餐厅,你当然也知道,这里,是不会有红星小瓶或是江小白的。
你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拿出一张名片偷偷递给服务员,附耳对她说:“麻烦你把这张名片给你们王经理,或者请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想喝江小白。谢谢你了!”
不一会儿,两支100毫升的江小白就摆在了桌上。
你拿起一瓶,瞥了一眼瓶签,上面写着“每个人都写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导演”。他拿起另一瓶,直接就拧开倒进酒杯。等他放下空瓶,你看见那一瓶上写着“我们老得太快,却聪明的太晚”。
你指指瓶签示意他看。然后你们相视一笑……
“那会儿怎么没有人想这个主意,瓶签很有意思,很应景。”你说。
“是啊,以前喝酒就喝酒,没想到弄个这。”他说,“真有意思。”
你往杯子里倒了半瓶,剩下的递给他,说自己只能喝这么多。
他也没有劝说,接过酒瓶,加在自己的杯子里。满满的一大杯。
“先来一口吧,为我们能够再次见面!”你说。
“好,干杯!”他仰起头“嗞”地一声喝了一大口。
酒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打开心中那扇门,能让人把满腔的委屈、坎坷和艰辛都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几口酒下去后,他终于不再说那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了。
他诉说自己的不易。他说自己当初是不得已才不辞而别的,不像外边传言说爱上了其他人。他说这么多年都没敢联系你是觉得自己混得不如人意;他说你知道没有人能帮助他,只能靠他自己挣点钱,他想在武汉市买房买车,让你过上舒心的日子;他想有朝一日能够让你的父母瞧得起他;他说他没有想到他的合作伙伴是个骗子,让他在十几年前背负了一大笔债;他说自己好不容易还清了债务结了婚但却还是离婚了,可自己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只是确实有太多的问题导致两人无法在一起生活;他说这么多年了他现在终于有了比较稳定的事业,虽说只是在武汉市**开发区开了一家食品加工小厂但发展势头还是很猛的;他说你别误会,他只是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想见见你,想要告诉你这一切……
他不时招手示意服务员拿酒。很快,他的面前便摆满了空酒瓶。
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但双眼已经开始迷离,语言也开始有些词不达意,嗓门比刚开始提高了几度。他反复强调自己是迫不得已离开的,但他还是回来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对着你举着酒杯说,“我最终还是回来了嘛……”
你坐在对面,几乎一言未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卿卿我我、海誓山盟现在却喋喋不休悔过的男人,你突然觉得以前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虚幻的影子,那个影子早已飘远,模糊不清,继而彻底消失了……而眼前坐着的,俨然只是一个饱受挫折与摧残的Loser,一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中肯地娓娓道来,你却无法产生那种狗血剧里的心碎或是如梦初醒、亦或如释重负、或是悔不当初的感觉……
你不想让他看出你没有感动没有难过没有流泪,你扭过头去看窗外。美丽的城市就在眼前、就在脚下闪烁,沿江两岸的建筑都亮起了绚烂多姿的灯光,江中有一艘灯火通明的邮轮缓缓驶过,你又看见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夜航,闪烁着尾灯,在夜空中划过……
你的内心在想:老公后天回来时不会也是夜航吧?……
此时,你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带着醉意的呼喊:
“老板,再来一瓶江小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