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畏惧小时的困苦。
我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脱离山村已是多年前的事。到现在每每见到“山村”等字样,我总会联想到一帮在黎明时走上山头割草捡柴的孩子、一帮在烈日下嬉戏打闹的孩子、一帮在黄昏下咀嚼草杆吸吮汁液的孩子,那是我们过去的缩影。
小时候总有一个填不饱的肚子,而大人们似乎也并不会理解到孩子们的感受,村里的一日两餐总会令我们这些身体正在疯狂拔节的孩子痛苦不堪。有时候坐在山坡上面看日出,我真想把太阳变成一个巨大的玉米面窝窝头,云朵就是窝窝头上缭绕着的丝丝香气,就这么坐着、坐着,看着太阳的光芒愈加热烈才回过神来,背起身旁的柴草向家里奔去。回到了家,捧起饭碗把米粥“咕噜咕噜”一通灌进胃袋,才感觉身上回过一丝暖气儿。
七八岁的孩子干不得农活儿,往往会把庄稼当做稗草拔掉,所以在吃过饭后大人们总会任由自家孩子在田地里撒着野玩耍。我们就由此得到了自己找东西去填饱肚子的机会。
我们结伴去抓蚂蚱,蚂蚱是啃食庄稼的害虫,所以我们对待它们从不手软。抓到以后只要捏着它们的后腿,它们便会弃腿逃亡,我们也就得到了一些小小的零嘴儿。点起火来略微燎一下那后腿就塞进嘴巴里咀嚼起来,说实话那种满嘴骨渣的滋味并不太好,不过好歹可以缓解我们那不断扭曲着的胃袋发起的抗议。
我们组队去淘捕小鱼小虾,在一条细细的溪流旁挖一个泥坑后把两者打通,过一段时间再埋上那条小渠道,把水舀干后就能捡到一些小小的鱼虾仔。像蚂蚱的后腿一样,这些小生物自然也就进入到了我们空空如也的胃里面,不过它们的味道却要好得多。
有时候我们还会去挖一些甘草的根,剥掉皮后放进嘴里咀嚼,在吮尽甘味之后啐出一团团残渣,就好像是现在的口香糖。
等到终于能在远处望见家里冒起的炊烟的时候,我们在野外的“救荒行动”才算结束,纷纷散伙回到家中。那种饿肚子的、渴望食物的感觉着实令人忧惧。
我欣赏小时的困苦。
山里道路崎岖蜿蜒,车辆难以通行,去一趟镇子上需要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电力设施架设非常困难,所以村子里并没有什么电灯可用,每到天黑前人们总是早早地上床睡觉,准备着第二天的辛勤劳作。
有时父亲也会在夜晚点起蜡烛,从一个小木头柜子里翻出几本旧书来和我一起读。我认字不多,就要父亲念给我听,可那些书并不像童话寓言一样易于理解,往往才听几句我就已经窜向别处,鼓捣一些父亲从镇子里带回来的小玩具。而母亲呢,有时也会坐在烛光下织几件毛衣,或者只是单单坐着,享受片刻的闲暇时光。烛光摇曳,仿佛一碗热汤中慢慢晃荡着的波纹。
在那段记忆里,我偏爱在大人洗衣服时玩弄那些鼓起的肥皂泡,泡泡圆满丰润,表面变幻出圈圈奇异的色彩令我着迷。父亲索性就用铁丝给我做了一个泡泡圈,给我泡出一小罐肥皂水来让我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至今我仍能记忆起那时父母亲脸上的笑容,我欣赏那段温暖祥和的亲情,似白月光一般皎洁。
我怀恋小时的困苦。
待我长大,上了村子里一个全校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学后,我的生活就好似改变了。父母总会催促着我的功课,我再也不需要去田地里割草拾柴了,可是我却很难过。
为了给予我更好的成长环境,后来父母索性把家迁移到了镇子里,不再以务农持家。父母变得很忙碌,在家的闲余时间越来越少。当我在学校面对着白花花的书页时,我想念着那些捉蚂蚱、挖甘草的日子,我又想念起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了。
转眼间,我已经进入到了大学,可是这些年间我却在没能遇上像以前一般快乐纯粹的日子。
现在正是秋季,村里的野山楂和酸枣大致成熟了吧,可是我还能再像以前一样躺在树下吃得肚子浑圆再回家吗?
我不觉又怀恋起小时那段肚子总被饿得咕咕叫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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