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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伫立在窗户旁，若不是搬家程飞不会去收拾它，抹布过处清新的痕迹把灰尘逐渐蚕食。记得刚买书架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去规划摆放的，新书放在顺手的地方，一些旧笔迹、课本放在最下层。以前兴致昂扬地觉得每一本书都会读完，现在看来工作究竟还是耗费了太多生活空间，那薄薄的一层灰仿佛是对程飞的讥笑。

旧书最下层压着一本语文课本，16开大小，左下角是一篇《滕王阁序》的插图，毛笔书法遒劲有力。程飞伸手拿起来抚过书上“语文”两个字，封面本就是浅黄的渐变色经过岁月的侵染颜色越发的蜡黄，摸起来有种纸张受潮后的黏腻感，书角折痕被压平成了一道黑色的印记跟书本浑然一体，像是封面原本设计的模样。随手翻弄几页才发现这本书里边的字迹根本不是自己的，程飞心里诧异莫名，书本居然没写名字？这是谁的书？再往后翻，书页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餐巾纸，纸巾只有一层，上边有几行蝇头小字，黑色的墨已染印在书上，依稀间能看出字体娟秀明丽。

程飞歪头愣愣地看了片刻，一些细碎的记忆开始浮现在眼前。

“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一点油水都没，我要跟校长投诉他们”程飞漫不经心地对小师妹讲。

小师妹翻了个白眼，拿着语文课本就冲程飞脑袋一拍：“拜托，这就是你上课不听讲的理由？”

程飞憨憨的摸了摸脑袋，小声的嘀咕“别打脑袋啊，刚听进去的知识点都被你给拍出来了！”小师妹听罢原本单手撑头的左手瞬间锤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马尾辫往左一甩，直立起身子表情奶凶奶凶盯着程飞：“嗯~？”尾音拖得很长，长到程飞看呆了。风从室外来，带来扑面而来的新鲜与活力，也带来程飞无法掩饰的悸动。

那双眸子清丽明净像是世间最剔透的水晶，水晶深处印照着程飞的模样，明眸闪烁间幻化成水滴，砸落在程飞心湖上发出“叮咚”的轻响，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渐渐扩散变淡看似消失不见，只有程飞自己知道那并没有消失，他印刻到了程飞的心底最深处，一眼万年。

见程飞傻愣愣地盯着自己，小师妹都气笑了。拜托，我在生气好不好！就这反应？难怪学习不给力，真是个麻烦啊！班主任啊班主任你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哦！拿着书本在程眼前晃一晃“喂，敲傻了啊？！”等程飞缓过来又冲他生气“哼”了一声，简直服气！

小师妹名字的末尾是个“思”字，思思妹逐渐变成了小思妹，后又成为大家口中的小师妹。

班级并未按照传统的以成绩排名编排位置，班主任很英明“新时代了，可以不用非得男男同桌、女女同桌，支持交叉排座位，我教的学生如果和异性之间聊天都不会，那我丢不起这个人！”28岁的特级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老梁很是自信地在进高中第一堂课就这样宣布。

老梁认为做人比成绩重要，你首先要学会交流，然后才能够表达内心的感受。课文里不管游记也好悼念也罢，君臣之间斗智斗勇或是政客流放后的借物抒情，都是在借着周围的人事物来表达感情。“你傻愣愣地对女孩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不？那不叫谈感情，那叫秀智障！你要学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情书的水平都要上升一个层次”

程飞对老梁打心眼里佩服，老早以前就给班主任竖起大拇指，和最好的兄弟松哥聊天的时候把老梁夸上了天。

老梁的境界超脱少年人太多太多，多到要花很多年的时间去思去想才能明白他当初的良苦用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从灵魂深处教会你做人的道理，教会你做事的道理。成绩不代表品性，聪明不代表正直，只有根植于内心的善良才会在你绝望的时候开出希望之花。

新思想的老梁提出了一个班内互助的计划，自己选择一位同学一对一帮扶。像是现在的乡村扶贫计划一样，旨在共同提高和进步。

程飞趁着小师妹还不熟悉环境的时候找到了老梁，看着程飞手里拿着的全班的“帮扶对象名单”老梁很诧异：“你同桌班级前五，你还找别人帮助你？我警告你，学习是学习不要打着学习的幌子去瞎搞！”

相处一年多程飞太熟悉老梁了，拍着胸脯给老梁讲：“老大，同桌帮扶形成习惯了容易随时随地问问题，正课上老师要说我爱讲话！所以就选了小思妹”程飞舔着脸恳求老梁。老梁把手里的名单拍在桌上，点了根烟思考了一会儿。

程飞心里觉得没戏了，老梁一思考准有损招，方式没用对啊，该委婉点的程飞惋惜地想着。

老梁伸手点了点桌上的纸条：“我不听你现在的解释，我要你把成绩拿出来说话。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程飞大喜，故作沉稳地对老梁讲：“好勒，你就看我表现吧！”。

程飞走后，老梁仰头吐了一个烟圈，烟圈慢慢向上扩散，老梁嘴角带着一丝些微的笑意看着它最终融合在这年九月的暑气之中。

小师妹坐在程飞左前方第三排的位置。程飞的同桌也是位美女，顺直的头发一直延续到肩膀，偶尔转头，侧脸很是惊艳，像是港台的明星。不过你再漂亮有啥用呢？程飞心想：“还是思思妹更有气质！”

小师妹在别人眼中也就是位身材高挑点的姑娘，无心人嘴里小师妹就是小思妹，有心人嘴里小师妹多了一层亲昵，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程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视线发生了偏移，原本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现在整个教室已经变成了一片荷塘，延绵碧绿的荷叶一望无际，清风涌入带动荷叶像触电似的一片一片开始颤动，荷塘的正中间有且只有一朵挺拔洁白的莲花，含苞待放清幽扑鼻。

胳膊被人轻撞把程飞带回现实，同桌眼睛盯着黑板偏头小声说：“看入迷了啊？老师注意你很久了！”

程飞连忙打哈哈，“哪有看啥，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同桌眼神明亮，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松哥问过程飞：“兄弟，天天盯着人家看，对小师妹有意思啊？”程飞哈哈一笑怎么可能？篮球手的世界只有篮球和手，其他都是浮云。松哥说我帮你打听打听他的底细，程飞连忙摆手：“哥，你是我哥，别乱讲啊！我还要吸引其他学妹的，你不能坏我名声！”

不多久的一天午后自习课上，程飞正接受着小师妹的监督默写英语单词，一如既往地容易盯着小师妹愣神，小师妹拿着书恶狠狠的冲程飞说：“叫你听写，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单词啊？”程飞讪笑：“啊！没有，我只是看看你的表情，判断我写错没有！”小师妹把书本合上，狡黠一笑“想得倒美，那我背对着你念！”转身过去，只留下一个漂亮的马尾辫背影给程飞。

课桌后方有纸条传给程飞，松哥在远处神秘兮兮地笑着指指程飞手中的纸条，示意打开。程飞无语，有啥话不能下课说啊，大男人传纸条真恶心！

看完纸条程飞觉得教室有点冷，明明才十月份都穿着短袖呢，咋会很冷呢？愣了半晌，把纸条撕成碎末，回头似笑非哭的冲松哥点了点头。

小师妹见程飞半天没反应，回头看程飞表情严肃，笑问：“咋啦？这些单词都没背，拼都拼不出来了？你呀你上点心吧！”

程飞低着头，握笔的右手指关节发白，就那样紧紧地握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她已有主！”

程飞觉得周边的世界突然变暗了，教室里再也没有清新扑鼻的荷花香味，低着头能感觉到周围像入冬以后一样的凉意，从心底冒起来的凉意，从身边这个小师妹身上散发出来的凉意。心里空落落的，眼睛也有些发酸。妈的，新赛季的姚明你给点力啊！今天的比赛又输了，你不能让我这个大老爷们伤心难过得泪流满面吧！

缓了一会，声音低哑地对小师妹说：“这单词我没记好，背好了再来听写！”没管小思妹是否听清，只是垂着脑袋一遍一遍地抄写书本上的单词。小师妹看着前后反差极大的程飞，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教室里风扇吱嘎吱嘎地转着，像是述说着遥远的往事，又像是在品味教室里的众生万象后发出经文般的低吟浅语。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程飞把思念埋到了最深处，面对任何人依旧一副笑哈哈的模样，只是在偶尔发呆的时候望向窗外的目光会发生偏移。一对一帮扶的时候话语依旧轻松，只是小思妹转身回眸的瞬间，程飞眼光的躲闪才会出卖一些心中的想法。

想念一个人就像是孤寂夜里的雨水，雨打芭蕉，疏密有间的声响让思念得到暂停和放松，但过后又是更加放大的思念。想象着她的样貌，想象着她新增的手环，想象着她哼唱twins歌曲的旋律，想象着歌词里爱情的模样……可惜，程飞的爱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凋零，埋葬在自己心间。程飞觉得很难过，难过在这雨夜里肆意蔓延，浸润了整个世界。

小师妹会不会有一丝的想到我？还是只有另一个人？

年底的最后一天，老梁宣布带大家去爬缙云山。

程飞头天放学的时候听同桌“无意”间聊天知道小师妹会去爬山，第二天早早地就来到了集合地点。班级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参加，到达现场的就二十多人。老梁面带微笑地对每一个参加的同学叮嘱爬山注意事项，最重要的是不要掉队不要到处乱跑。

小思妹穿着一身运动装，简单的衣服掩饰不住自带的青春靓丽，程飞看得心跳加速。老梁把所有人分成了五个小队，梁飞松哥小思妹还有另外两个女同学一队，松哥看着分队成员冲程飞挤挤眉毛使了个眼色，程飞抬头望天只当没看见。

山路曲折幽静，二十多人分散在各条上山的道路上不多会就看不到彼此的踪影。松哥带着两个女同学走得极快，小思妹想跟上前边的队伍，又觉得程飞一个人背这么多水太委屈了，照顾程飞的节奏，慢慢的两人走到了最后。

那些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在程飞心里浮现翻腾，氤氲的思念刻画成清晰的温柔。小师妹看程飞愣愣傻傻地只顾低头走路，笑问：“平时不是话挺多吗？现在咋一句都不说了？”

翠绿色的山林里小师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笑容，但只有最特殊那个人的笑颜才能照亮整个世界苍穹，天地间从这个笑脸开始成显出各种各样的色彩。程飞想到王阳明的话“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程飞眼中整个山林都活了过来，树木妍颜明丽，鸟鸣婉转动听。

程飞看着小师妹的倩影，心花怒放的说:“你读了这么多诗，我说一句上半句，你肯定不知道下半句！”

小师妹才不相信，虽然程飞学习进步很快，但离自己语文上的积累还差很远，怎么可能答不上来。

你听好了啊，上半句是:“我问青山何时老，青山问我几时闲？”

小师妹有点懵“额，你自己编的吧？哪有这诗句？”程飞笑看着小师妹“答不上来不代表没有啊？待会你可以去请教一下老梁”小师妹叉着腰回头看着程飞“要是真没有怎么办？”

程飞心想拿我做补偿可好，说出口的话却是:“赌一周的早餐！”小师妹伸手比了个“V”表示认同。

快到山顶的时候程飞看见小思妹的裤子上有血迹，心里大惊，难道受伤了？连忙叫停小师妹，指了指她的裤子。小师妹惊呼一声连忙解下衣服环套腰上，两颊通红的躲闪着程飞的目光。

山里起风就有雨，毫无征兆的突然就下起雨来。程飞看露着胳膊的小师妹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遮住，刚才的情形程飞已经猜到小师妹的情况了，这时候不能沾雨水，不然估计得大病一场。解下书包也遮在小师妹头上，看前边几米处有一个山洞——标牌写:海螺洞，连忙进去躲雨。

山洞狭小逼仄，两个人在里边就有身体接触，小师妹被冻得瑟瑟发抖，程飞伸手撑开衣服，想用身体给小师妹一点温暖，又不敢挨得太近，内心纠结得快要拧成麻花。

程飞小声的问:“你没事吧？冷不冷？”小师妹只是摇头，脸比先前更红，发梢因躲雨稍显凌乱。看着蹲地上的小师妹胳膊上汗毛直立，程飞让她穿上自己的外套，小师妹犹豫了片刻还是穿上裹紧，只是眼神不敢看程飞。眼见程飞得手想碰自己又最终没碰，心里五味成杂。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失落。

年少时的矜持在往后的岁月中总会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这也许就是成长。

爬山之后，一切照旧。程飞恢复了往日的洒脱，小师妹依旧娇俏可爱，谁都没主动提躲雨的事，像是从没发生过又像是在用时间去酝酿心尖的故事。

高中的生活节奏明快，到了高三就只剩下学习了。黑板上的倒计时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人珍惜时间。

程飞把所有的愿望和惦念都放在了心里最深处，想在高考结束之后再去打开那层封印。小师妹也被每天的试卷和作业搞得焦头烂额，脸上经常会出现痘痘。

督促程飞学习变得越来越强势，不允许讨价还价，不允许拖拖拉拉，不允许……所有的不允许，让程飞看似恼火，内心却很充实和开心。

人生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努力就能实现的希望，有一帮子好哥们，有一位心爱的女孩，还有那些笑容。年岁不问白云悠悠，流年自在笔尖躺过。

四月末，学校里的樱花纷繁绽放。学校内院是一个马蹄的U型，口袋深处种了四颗樱花树，粗壮的树干不知迎接了多少届的学生到来，又送走了多少学生的离去。

下午第一节课还没结束，程飞起身去卫生间。出门不到一分钟就返回的程飞让老梁微微皱眉，玩呢？不知道时间宝贵啊？程飞借口忘了带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讪笑让老梁无语。路过小师妹座位时扔了个纸条给她，程飞又出门去。

不多一会，小师妹也示意要去卫生间。老梁明显不满了，阴沉着脸。

此时所有班级都在上课，内院寂寂而空旷。风起南墙，裹挟着学校的书香与浪漫，脚步轻盈的跳起了舞，独舞自是一个人的狂欢，邀约舞伴则是跨越时空界限的共享。从南至北回旋一周的舞步在内院萦绕一圈后旋转跳跃一个大跨步，像是王子的邀请，邀请樱花妹妹共舞一曲春之物语。于是内院里漫天樱花随风而翩跹起舞，像是粉色的精灵，不沾染尘世的半点喧嚣，就这样飘荡在整个内院的半空中。纷飞的樱花是最美的时刻，亦是最辉煌的时刻。自在轻花飞似梦吗？

小师妹樱口微张，置身于樱花的海洋中，张开双臂享受而沉浸。

程飞仰头间只注意着小师妹的表情，全世界的景色也不及小师妹一笑倾人心的模样。佳人难得，程飞心里竟生出一些怅然的忧愁，年轻的烦恼。樱花之下，小师妹纯净而完美。

有的人总是会走，有的人又会来。尘埃散尽，程飞还能想起小师妹在樱花海洋中的倩影，像是像是时光浅滩上最温润磐固的明净玉石，照亮那年的那个午后，给自己带来终生记忆樱花漫天的午后。

程飞在缙云山上问小师妹：“我问青山何日老，青山问我几时闲？”

此刻旧书中娟秀的笔迹补充完整了下半句“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印染扩散的笔墨终究在时间的长河中变成了碎片，变成了不甘，变成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