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闲情
天黑了,雨落了,秋来了。
郁达夫先生说“北国的秋,来的清,来的静,来的悲凉。”是啊,这里的秋没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没有波心荡漾,桥边红药;没有鲈鱼莼菜,蟹螯金液。只有孤身悬在天际冷落的弦月,只有夜雨敲枝后的阵阵寒凉的被衾,只有那一阵风来簌簌下落的银杏叶。
还来不及叹一句“天凉好个秋”,秋日却已然过半。它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是清凉的雨丝拂过面颊,萧瑟的秋风卷过残叶的身躯,还有那日渐铺满落叶的小道。我知道的,它就在我身边,每日与我相伴。夜晚走过园中石道,一阵风过,枝头的黄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翩然而下,悄然落在地上,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失去了生命。我弯下身子,拾起几片秋叶,细细看去,叶上的每一道细纹都诉说着秋意,一叶知秋就该是如此吧。
不知为何,我对秋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结。也许是在那个季节遇到的那张面孔,也许是在那道夕阳下记住的那个眼神,也许是在那抹月色下流过的眼泪。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了,而现在可能是因为秋天是一个能牵动人绵长思绪的季节,它就像是一把梭子,来回穿梭在过去与现实之间,织出一匹有悲有欢、有笑有泪、有喜有忧的布。每个人都用那匹布裹紧自己的身子,有时想将它摒弃不顾,有时又想将它倍加收藏。说不清人性为何会如此复杂,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错过后才频频回首,离开后才深切怀念。其实,我们曾经都真心地想将一切美好收藏,可后来不知是忘了还是变了心境,总之不再如初了。
流年飞度,韶华易逝,秋天正是昭示逝去的季节。汉乐府诗云“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秋风萧瑟中百花凋零,留下的或许只有那几朵残菊,残菊之间尚可团团相伴,而人却只能顾影自怜。不想说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但人这一世确实如此,从来没有永久得到过什么,但却在逐一失去。很感慨李商隐那“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的心境,诗人即便参透世间浮华不需爱憎,可他又何时从红尘中抽身,不然也不会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之说了。
有人说“秋风是从过去吹向未来的”我们始终把握不了其踪迹与方向,就像我们永远无法找寻回忆的源头与前路的方向。一直追溯到那个不知是哪一天的深秋清晨,他邂逅了在水一方的伊人,初见的心动定格在记忆深处。他徘徊在秋风中摇曳的芦苇间,丛溯洄到溯游,行行重行行,他一直寻觅着,至于其结果如何无人可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通诗朴实无华,没有煽情渲染,可读来倍感人心。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过那一段无果的盼望,行走在若即若离间的怅然。在这个略显凄清的季节,不知发生过多少催人泪下的故事,看别人的故事有的也许会轻易忘却,但它在当事人的心间却是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记。
红楼中林黛玉读《秋闺怨》、《别离怨》后感怀作《秋窗风雨夕》,其中那句“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读来最是动人心肠。她是个有秋情的女子,是那种在中国历代文人骨血中流淌了千年的秋情。那份情是寂寥的,寂寥中带着清欢;那份情是凄清的,凄清中带着傲岸;那份情是孤独的,孤独中带着深切。对柳永来说那是“多情自古伤别离”的此去经年;对苏轼来说那是“今夕不知何夕”的拍手狂歌;对李清照来说那是“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惨惨戚戚。在他们的世界里,一花一叶总关情,一草一木皆禅意,因此才会在泛黄的纸笺留下秋日的剪影。
亦不知今时今日这个世界上还存着多少秋情?香山上的红叶如旧,可少了那一抹深藏在林间纤弱的倩影。时隔近百年,谁还会如林徽因一般幽居双清,品茶吟诗。记得一段颇有情韵的对话:问道“香山的叶红吗?”答道“心动则叶红。”的确如是,红与不红在于心中情念,若是没有秋情之人赏玩,叶再红那也是枉然。
枝头冷月西斜,雨还在潇潇索索地下着,明日如何我不知,只知今夜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