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
一,
我坐在厅堂的席子上,听着外面的沙沙声,应该是又下雨了。这阵子是山里的雨季,雨水多得很,潮湿的季节,感觉连空气都憋闷的很。
数着簸萁上的红豆,一颗一颗,把它们装入袋子里放好。闻着红豆香,数着小小的红豆粒,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却是一颗颗檀香做的佛珠,很大,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里,本来是一串很精致的手链,红豆做的,细腻的红绳穿过一颗颗娇艳的红豆,把它们串在了一起。
是那个人系在我手腕上的,他说,红色的豆,配上我白皙的肤,再合适不过。他说,那些豆,是他一颗颗精挑细选的,颗颗饱满,粒粒鲜艳,那根绳,是他向寺庙里的高僧求来的,有佛性。他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那日,阳光还是很好的,我去求佛上香,他陪我,我想挂祈愿福,他帮我。在寺庙前的那棵红豆树下,我闭着眼,对那挂满祈福的大树,许下我的心愿。
睁开眼,看见的,则是他温润的笑颜,拿着精致的手链,为我温柔地系上。红色的豆,白色的腕,他说,很美。
他说:“系上了,就是我的人了,我许你一世姻缘,你陪我共度一生,你可愿?”我应了。
而今,阳光不再,手腕的红豆,也早已失了踪迹。
二,
雨停了,水珠还挂在树梢和叶尖上,欲落不落。庭院的芙蓉花开的正好,只是被雨水打残,褪了颜色,失了活力,栖满了枝头,蝴蝶却不愿停留。
芙蓉花下,我看着一地的残红,拿起扫帚,将它们轻轻扫入花丛中,化作春泥,以此为伴。
在芙蓉花盛开的季节,我穿上了红嫁衣,披上了红盖头,带着红豆手链,在热闹的吹打声中,晃晃悠悠地,被抬进了他的家门。
低着头,只看见脚下那方寸天地,却隐约可见,地上的芙蓉花,绯红而娇嫩。拜完天地,被送入洞房,坐在软软的床上,静等着我的夫君。
他有些摇晃的走进来,却很轻柔的为我揭开了盖头。我看见了他,他脸上的红晕,他眼中的笑意,我看见了,那房里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摆放在各个角落,大片大片的花瓣,铺洒在每一处。
在新婚的红烛下,映着柔光,它们闪着更加媚人的色泽。我被惊艳到了。
“喜欢吗?这一室的繁花。”“喜欢。”
“你可知,此刻的你,比这花儿,还要美上三分。”他用手,轻抬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而我,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后,娇羞的低下了头。
他拥着我,倒入了这铺满芙蓉花的床榻,芙蓉帐里,度春宵。
而今,花已残,人已老。
三,
暖阳初照,一夜的花儿,已略显颓势,但依旧明媚动人。
他带着我,向他的双亲请安,他们人都很好,拉着我嘘寒问暖,担心我会不会不适应,体贴的问我要不要再添置什么。我婉言谢绝,说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他们欣慰的看着我们,对着夫君说,“睿儿,你要好好待阿夏,万不可辜负于她,听到了没。”“儿子一定会好好疼她的。”两位老人,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们手拉着手,甜蜜相望。一室温馨,其乐融融。
我独酌小酒,望着窗外渔火如豆,万家的灯火,又有哪一盏,是为我而亮。没有的,看着月下的身影,只有我一人而已,没有谁可以厮守,也没有谁为我亮灯。
嫁入严家三年有余,却始终没有什么喜事,我的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我与他,也找遍了城中有名的大夫,却始终不见效果。
我时常略带感伤的看着他,“夫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安慰我,“没事的,这种事,强求不来,怎么会是你的错。就算没有小孩,我们也可以很幸福的。”
他说的,我都信,他不怪我,我更是感动,私底下,为了调理身子,更是吃了各种偏方,再苦的药,就这样吃了,只想给他怀个孩子,让他后继有人,才不算愧对于他。
我倚靠在他的身上,和他一起,相思相守,阳光下,我们的影子,也是成双成对,密不可分。
四,
我听说了一些流言,说他在外面养了小妾,金屋藏娇。我不信,那肯定只是谣传。
他明明对我还那么温热体贴,又怎会转身对另一个女子,无微不至。我想,肯定是因为我还没有孩子,才会有这样的谣言,为此,我更是尝试各种药方,只为了可以怀孕,打消这些谣言。
孩子,还是没有的,但那谣言,却是真的。他带着我,去了我常来的酒楼,点了许多我爱吃的菜肴,陪着我,慢慢走在湖畔上,与我说笑,逗我开心。
我还在因他说的趣事而展颜欢笑,下一刻,他却面露难色,对我说,“阿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嗯?”
他低着头,躲避着我的目光,“阿夏,我们家会新进一个人,但是你放心,她很温柔的,不会与你争什么的,你还是严府的夫人,她只是一个小妾,一切都是一样的,和以前没有变化的。阿夏……”
他低头说着,却见我许久不曾有所动静,抬起头来看着我,却见我一直望着那湖水,不说话,“阿夏,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可有听到。”
我看了他一眼,就赶快转身,把头扭至一旁,不愿让他看见我的脆弱,“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没事,你要纳妾,就纳吧,不用过问我的意见。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说完,匆匆离去,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真是可笑,一个老无所出的女人,怎么敢指望天长地久的一双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一个孝子,怎会不想有个自己的血脉。
他说的,我都懂,但是我不想理解。他怎么可以,把我当傻子一般,蒙在鼓里,却和别人暗度成仓。
五,
妾是纳了,还是风风光光的纳进来的,虽然没有当初那场婚宴的盛大,却也是好些隆重。
后来,才知,她是怀有身孕,与之成亲的,母凭子贵,严家就指望这么一个独孙,当然得把她好心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出些意外,严家就会断了香火。
所有的人都围着新来的姨娘打转,阿谀奉承,希望可以就此捞些好处,得到提拔。而我,一个正房,却不过是一个摆设,吃穿用度虽未克扣,却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如今,这严家,谁高谁低,明眼人一看便知,而我,也落得清闲。他会来看看我,我却是一番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渐渐地,他也来得少了。
夜里,一个人剪着烛花,隐约,可以听到那边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而我,看着烛火,在夜里飘摇,影子,投射在墙上,也是一个人的。
她来找我,说要给我请安,我不想见,她说她要求得我的原谅,如果我不见,她就在外面一直等。
她笃定我不敢不见,是的,我不敢,我不敢拿她来冒险,也不敢对她肚里的孩子怎样,也许,我是天底下最窝囊的正牌夫人了。
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她聘聘婷婷地被人搀扶着进来,虽然已经显怀,但不难看出以前的好身段,配上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会是何等风姿。
但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想早些把她打发走了,完我一个清静,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人心险恶,是我太傻了。
六,
我让人给她端上一杯茶,这茶,她喝了,我也喝了。
我在一旁云淡风轻,没什么问题,她却捂着肚子,嘴里喊着,“孩子,我的孩子,快来救救我的孩子,相公,你在哪,我的孩子。”
待我想上前看看她出何事了,门推开了,人进来了,他看着我,却转身抱起了她,留给我的,是那眼神里的冰冷。我收回了想要拉住他的手,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我的心,乱糟糟的,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而我,又会是个什么状况。字,是静不下心来练的,只能对着窗外的芭蕉发呆。
他进来了。“她还好吗?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我……”我有些匆忙的站起来,慌乱地想要向他解释。
得到的,不过是一句,“住口,你个妒妇。枉我当初以为你是贤良淑德,不想,今日你却容不下一个,与你不争不抢的女子,竟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的心肠怎能这么歹毒。”他指着我,眼里,是冰冷,脸上,是愤怒。我却想起了当初年少时那日为我系上红豆手链的温润少年。
终究,还是贪心了。当初就该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离去,总好过如今这般撕破脸皮,被赶出家门的狼狈样。
想要借酒消愁的我,不想却是愁上加愁,以前的美好,和当初的痛苦,不断的翻涌在我脑海里,搅得我不得安宁。
醉后让人烦忧,心事难收,我乘一叶小舟,放任自流,无言让眼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