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炕上的老汉拼命压制着汹涌而来的咳嗽声,脸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憋得涨红,老伴轻拍他的后背,试图减轻一点老汉的痛苦。
对面屋里的儿子大仓,听着压制的咳嗽声,试了几次,张着的嘴才发出声音:“要不,明天我带爹去医院看一下吧。”
旁边的媳妇帮三岁的小女儿米琪掖了掖被子,“去趟医院没有三千五千的能出来啊?”说完便翻过身很久不再说话。
久到大仓以为媳妇睡着了,唉了一声,也翻身准备睡时,听见自己媳妇无奈的声音:“那明天叫大姐和老三来商量一下钱吧。”
老伴轻轻地推了推老汉的胳膊,显然听见了儿子媳妇的谈话,暗想,当初真应该多生几个。
老汉抓着棉被压下又要出声的咳嗽,看着用黑白报纸糊着的顶棚,微弱的月光下,像黑白无常的魔爪,压向了他。
第二天,大姐因为女儿要出远门没有来,老三丢下一句等大姐来了再说,也走了。
“这钱咱们出行吗?”这句话在大仓嘴边来来回回了几次,终是没有说出口,斟酌再三,“那我去小军那看看,给爹拿点药吧。”
小军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夫,他的父亲以前是村里的兽医,岁数大了,就不再干了,小军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就在镇上进点葡萄糖水和盐水,存了点感冒发烧的基本药片,因为离镇上远,所以基本上不太大的毛病都找小军,吃点药,挂个水,便宜还省力。
媳妇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米琪在翻家里的药盒子,怕她吃到肚子里,赶紧穿鞋下地:“你别瞎翻,那是药,吃进肚子可不得了。”
米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妈妈,不是很理解妈妈的话,索性坐在地上,把药都倒出来,小小的手在里面胡乱的找着,终于抓住一袋药站了起来。
媳妇看了看女儿拿着的药,是蒙脱石散,上次她拉肚子去镇上买的:“你拉肚子了吗,要吃药?”
米琪拿着药,跑到了对面的屋子,像献宝一样,嘴巴咧的老高,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奶声奶气,“爷爷,你吃这个药吧,上次米琪生病了,就是吃这个药好的,这是爸爸去镇里买的,不是小军叔叔的药,妈妈说小军叔叔的药都是坏药。”
老汉如枯木般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孙女带着期盼的小脸蛋,干巴的声音夹着几声咳嗽:“谢谢米琪给爷爷的药。”
孩子天真的一笑,说着不客气跑开了。
第三天,三姐弟聚齐,大仓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老三媳妇打断,“大哥,当初咱可是说好的,老两口的地给你种,你给老两口养老送终,这些年,老两口在你这,洗衣做饭带孩子,没少干吧?这有病了,还要我们拿钱,横不能便宜都让你们占了吧?”
大仓被顶的有些木讷,不知怎么反驳,媳妇瞪了他一眼,接过话茬:“弟妹,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当初是你们不想养,老两口才在我们这的,这两亩地能赚多少钱,这些年,你们来看老两口几回?大病小灾的我们也都没说话,这不能有事总让我们拿吧,咱爹也不就大仓这一个儿子啊!”最后一句语调便有些高。
对面屋里,老汉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一动不动,老伴拉了拉盖在老汉身上的被子,听着那屋里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安慰的话变成一声深深地叹息。
老汉转头看了看老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老伴的手,两只同样颜色,同样斑驳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临走前还有你在身边陪着,等到你走,就只有你自己了,老婆子。”
拐杖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争吵,苍凉地喊声传来:“别争竞了,你们的爹,走了。”
子女们低头排成一排,大姐站在炕边:“妈,你别难过,爹走得安详,没有遭罪。”
老伴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女儿,低下头继续用毛巾擦拭着老汉尚有余温的身体,听着他们地争吵变成了,办几桌酒席,能接多少礼金。
米琪挤进人群,滋溜爬上炕,兀自地玩着爷爷的胡子,喊着“变,变,变”,只是爷爷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变出各种形状逗她笑。
米琪抱怨的看向奶奶,却看见奶奶的眼窝划下大大的泪滴,慌得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坐到奶奶面前,认真地晃着两只小手:“不哭,奶奶,奶奶,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