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鹧鸪天》贺铸
当我再次经过苏州古城门的时候,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当年和我一起到苏州的妻子,却不能和我一起离开,却独自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我就如同那梧桐树,经秋霜打后,已是半生不死。花白的头发像是失去了伴侣的鸳鸯,独自飞行且哀鸣。
人的生命本如同草原上的露珠,见到日出,便迅速的消散了。新坟被露珠围绕,一定很孤单吧?就如同我坐在以前的旧居中,也和妻子僵卧在孤坟中一样无助和孤单。
僵卧在空床上,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这雨声和当年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再也没有了点着灯缝补衣物的人。
解释只是个人语感,其实意犹未尽。诗词之于白话文的区别在于诗词中有许多意象,交错穿插,引人想象,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况且诗词不仅在于文字之美,更兼音韵之美,用字平仄,句式长短,用韵清浊,都有规定和一些变化,其目的都是便于文人抒发内心感受。
故而初学者不可不遵词格,必须从词格中锻炼出来,熟能生巧,才能灵活运用词格中的变化。若有学者道:黛玉说了,若是有了好句,什么平仄便也顾不得了。可古往今来,好字句都是守格律的,因为此类人都是从词格中浸淫出来,有了好字句自然就是合乎格律。这就是太白所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词句能够引起读着共鸣,能够抒发作者的情绪,是因为作者能熟练的运用词这一表现形式,在表达心情的时候将其各方面都用尽了。如刚才所说,词不仅仅是字句,还有用韵,平仄,句式。同样的心绪,可以有不一样的句式,平仄和用韵,比如苏轼也有一首悼亡词十分有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也是悼亡词中的名篇,主题一样,句式,平仄,用韵却完全不同,表达的意思也有差异,却同样千古流传。
所以学习诗词,必须从扎实的基本功练起。字句,对仗,格律,用韵。文字就如同泥巴,我们要怎么塑造出一件泥偶,这个泥偶就是作品。文字能够表达出内容,好比泥偶的模样。句式能够塑造一个动作,好比泥偶的姿势。格律仿佛是泥偶的筋骨,能表现出他的神态。用韵则好似这个泥偶与环境的融合,使他表现得自然。好的诗词这几方面都是必备的,多一个方面就能使这个泥偶更加真实和生动。那些叫嚣着不管平仄,不管用韵,甚至词牌都不管的写词的人,其实就是这些方面都不能灵活运用,一句“文章本天成”倒是他们的说辞了。
《鹧鸪天》这个词牌,填写的人很多,出的名篇也很多。填词之前,需要对词牌进行深入的了解,要多读一些古人的诗词,看看注意点在哪里,重要的是培养语感。简单的说,读起来流畅,不滞碍,是基本的要求。
词从唐代开始发展到五代是一变,到两宋是一变,到清是一变。从开始的曲子词,到后来的以诗入词,以文入词,以至于无事不可入词。故而我们现在看词,风格是多种多样的。
细读词章,可以稍微关注到一些关于这个词牌的要点。一二句相当于是起承转合中的起,如同画画的着墨,画一幅画,第一笔在哪里落笔,选择一个合适的角度,或高大或低矮或壮丽或愁闷,不一而足。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再如词牌中要求的三四句,过片二句对仗。有些词章三四句没有对仗,但是从词句来看,连接性很强。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前句“自与”和后句的“不似”,语意连接未断。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曾批给”和“借”前后一气呵成。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何须、自是。反问自答,是一脉而来。
而其他用了对仗,对仗句相较不对仗的句子,读起来更有美感,平仄本来是相对的,加上字句结构一致,更是整齐划一,过片两个三字句一承接,自然把上下阙连接在一起,这是词牌中句式结构导致的上下连接关系。如果缺少了这一点对仗,上下阙过片就不会那么流畅。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过片的句子是两个三字句,有对仗要求,这六个字虽然字少,却有压千斤的力量。要响亮,掷地有声。意思方面一般要转乘上句而来。
诗万首,酒千觞
梅定妒,菊应羞
书郑重,恨分明
山远近,路横斜
后一句的句子是单独的一个韵句,虽然未到结尾,一般有结意在内。如风雨将乾坤一扫,才显出天边一挂彩虹,这彩虹就是最后两句。文词句意堆积到此,才是高潮之处。但不可过刚,刚则易折,词贵沉郁,就是要沉下去,给读者以空间,不可说完道尽。
古人《鹧鸪天选录》
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朱敦儒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李清照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苏轼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辛弃疾
唱彻阳关泪未乾。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
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陆游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
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纳兰性德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
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起来呵手对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独背残阳上小楼,谁家玉笛韵偏幽。
一行白雁遥天暮,几点黄花满地秋。
惊节序,叹沉浮,秾华如梦水东流。
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