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夜半醒来,夜是威尼斯的夜,酒店一片漆黑。房间很空旷,他赤裸着身体,犹如创世纪首个来到世界的男人。
这个叫Paul Dudbridge的男人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be good, oh, be bad.”老实说,我不记得次序了,他希望我好好的过下去,但他不希望我太善良受欺负,所以说了句“be bad”.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不知所往。他的遗像被一大堆他讨厌的供应商和合作单位包围,大家只是把葬礼当成了一次晨会,他是公司的高管,创意总监,在摇滚乐中,他的照片带着一贯的笑容,看着这些根本不认识他的人。
字典里面,Dud是一个词缀,是没有用的意思,所以他的姓“Dudbridge”就是无用桥的意思,或者说“废桥”。他说,全世界姓这个的人也就一百多个,全是他们家的。
当年他的曾祖父大概是杀人还是放火,从爱尔兰逃到英格兰,换了个姓,就是Dudbridge,在布里斯托尔附近住下来。不知道是那里有座废桥,还是他不想和以前再联系。
Fish & Chips是很烂的食物,我和他在中午在新天地,一人一份,喝着咖啡,看着来来往往的“legs”.聊着电影或者爱尔兰这两个我们最爱的主题。
有时候,我们聊的话题是爱尔兰人和电影。在电影《shane》里,他说帅帅的男主角个子很矮,拍电影的时候需要站在凳子上。我们都超爱这部电影,因为Shane和小男孩的妈妈有一腿,但是叫Danny或Michael的小男孩还跟Shane说“Stay~”“Stay with us, Shane~”
这个小男孩真的超搞笑的,完全体现了爱尔兰人的特色,简单!傻!和我一样!一个爱尔兰男人,生气的时候就Boxing。开心的时候就喝成烂泥。我喜欢爱尔兰的歌曲《Oh Danny Boy》,电影里,终有一帮爱尔兰遗老遗少雨中撑着伞,黑衣肃立。完美的告别歌曲。
Paul说,爱尔兰人会把很琐小的事情浪漫化。比如一般人手指破了块皮,或是考到驾照,而一个爱尔兰人会感到特别的悲伤或者喜悦。这个和法国的浪漫不同。
Paul的奶奶退休以后,去过一次都柏林旅行,这是她唯一一次去都柏林。结果她葬礼的时候来了一大批爱尔兰人。这都是她去旅行的时候认识的爱尔兰人。
Paul不属于英格兰这块土地,所以他去了欧洲、美国工作,然后又去了新加坡,香港,一直来到上海。他结过3、4次婚,生了4、5个小孩。
“在公司的一次露台晚餐后,他天真的小女儿跟他老板说,不喜欢这些Businessman。”典型的爱尔兰性格。他的大女儿在美国玩摇滚,经常喝醉后和男朋友打架。他的小孩哈维,是个典型的爱尔兰男孩,喜欢阿森纳队,很容易相处。Paul在中国也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孩,Archie.这个名字来自于他最喜爱的演员,Gary Grant,一个同样从布里斯托尔出发的子弹,在美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和他聊了一大堆老电影,他看了一吨的电影,他说Dirk Bogarde曾经是喜剧演员,我让他带了一本Dirk的自传给我。在我借他的电影《Darling》里面,他看到了布里斯托尔的街道,还有说着当地口音的人。
Paul的老师是Ralph Steadman,一个狂野的插画大师。他谨守着英国人的设计条规,在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他的口头禅就是“对齐”“对齐”“对齐”,然后又说“对齐”“对齐”“对齐”…他会在下午六点准时下班。
某一次他跟我说,他在威尼斯的一家酒店醒来。感觉他是第一个醒来的男人。
爱尔兰人是不列颠群岛的异乡人,而他则是布里斯托尔的爱尔兰人,在香港,他是英国人。在上海,他从一个异乡来到另一个异乡。在夜晚,他从一个酒吧飞向另一个酒吧。
我们曾相约在巴黎一起吃早餐,看日落。也相约在都柏林喝啤酒。我想我会在威尼斯遇见你。
日子是短的。
为了纪念他,我把我的姓名翻译成了Middlewood,构词方式如同Dudbridge一样。
虽然这个词是我自己发明的,但后来我发现在英国,有一个地方叫Middlew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