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04年初,为了排解南漂的寂寞,我组建个联谊群,美其名曰——超凡国度。
目的是把所有在佛山漂着的年轻人团结到一起,大家无论出身、工作、长相周末都要聚在一起,忘记南漂的惆怅,把酒当歌!
想法挺好,但事与愿违。
我在0757聊天室喊了1个月,只有俩人加入。
一个是小瑶,另一个是她的追求者浩文
小瑶产地湖南湘潭,长的乖巧可爱,说话娇滴滴,一旦安静起来像只受伤的小猫。
那年她23岁,在一家外企做翻译。
超凡国度第一次例会,定在傍晚的东平河畔。
当日我买了啤酒、扁二,鸭脖子,领着他俩上了大坝。
我喝了口扁二,清了下喉咙,深情地宣布:
“今天是2004年3月18日,超凡国度正式成立啦!所有南漂的孩子都有家啦,不会再有寂寞,不再……”
忽然发现没有掌声,抬头一看小瑶站在不远处坝头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晚霞,江面的风一吹就泪流满面。
她说她想家了…….
浩文想过去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木呆呆地盯着人家,睫毛都不带动,白痴一样。
超凡国度第一次例会以尴尬告终。
吸取上次的教训,第二次例会定在4月2号,地点约到无风无浪,把酒当歌的好乐迪。
谁曾想,头天愚人节小瑶偶像张国荣自杀的消息居然是真的,得知这个噩耗她明显眼睛略红,鼻子发酸。浩文这次瞅准了机会,为表关心和体贴,他勇敢地上前递纸巾,还唱起了小瑶最爱的《当爱已成往事》,这下惹得小瑶哭的更厉害了。
二
浩文比我早来佛山1年,211大学理工男,在佛山一事业单位当公务员,旱涝保收,情商不高,人也木纳。
他喜欢小瑶,追了半年,不得其法。
作为国度领导,我有必要拉他一把。
于是耐心教诲,没事要多看书,特别是国外名著,实在没时间就看看此类电影。小瑶这类小脆弱就吃那套,另外追姑娘必须不要脸,更要有爱咋咋地的心态。
广东的回南天,终日不见阳光,整个世界湿漉漉的。
我的裤衩在凉台一周没干,大有长出蘑菇的趋势。发愁之际,忽然接到浩文电话,他焦急的说:
“小瑶病了,高烧!”
“机会来了!买花!”我说。
急诊门诊里,小瑶手背上扎着针,哭哭啼啼。
一边的浩文低着头自言自语。忽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进入状态。
像《叶塞尼亚》里喜欢占卜的奶奶一样安慰小瑶:
“眼泪是会让人变得更加懦弱的,还会带来坏运气!小瑶!要不,要不以后我来保护你吧!行就答应,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捧玫瑰。
在场的护士们立马儿惊呆。
那年,佛山满大街都在放《童话》,光良磁性的声音在整个城市上空飘荡:
“我会变成童话里你爱的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一个人孤独久了,遇到点温暖,那颗原本就脆弱的心,便更加溃不成军。
那个湿漉漉的季节里,浩文得手了。
三
小瑶的二人世界,甜蜜无限,我倒成光杆司令。
为了壮大超凡国度,我拼命招兵买马,很快迎来了东北军团旗下的小韩和宝成。为了更好增进友谊,他俩也住进我租的东华里老套房。
那时候季华园酒吧一条街是我们的据点,周末的时候小瑶也会带着浩文参加。
但更多时候,没钱的时候,我们会买各种便宜食材,去我那里打边炉,喝3块的老珠江啤酒。
每次活动结束,几个男的醉得人事不省,小瑶则一个人慢慢打扫到天亮。第二天大家清醒,纷纷表示不好意思。小瑶则会心一笑:
“别忘记了,我也是国度的一份子啊。”
每每这个时候,大家都羡慕浩文,说丫上辈子肯定救过不下1000条蛇,今生老天才赐他一个贤妻良母型的田螺姑娘。
2006年年底,小瑶生日,我们在兰桂坊给她庆生。
12点一过,浩文喝大了,一改平时闷骚的形象,大声说:
“我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就是要保护小瑶一辈子。”
大家纷纷骂他肉麻,虐狗!随后点起蜡烛,叫小瑶许愿。
小瑶祈祷后,吹灭蜡烛,深情地看着浩文,娇滴滴地说:
“我的愿望是有朝一日,可以喊你一声老头子!”
我们仨单身狗瞬间崩溃。
那夜大家都很兴奋,凌晨4点仍没有睡意,于是一起回了超凡国度。
大家爬上房顶,寒风四起,互相紧紧的偎依,唱着老歌,看着天边一点点出现光亮。
四
2007年春天,雷岗公园烧烤,大家都喝大了。
我几乎爬着回到家,刚进门手机猛响,电话一边小瑶焦急地说:
“老航啊!天要塌了!浩文的妈妈明天来佛山!”
“来呗,怕啥!”
“他妈妈说要见我!”
“丑媳妇儿还怕见公婆,再说你也不丑啊!”
“我真的怕啊!我不会做饭。她妈妈还非要在家吃!怎么办?”
“宝成做饭牛逼,另外你俩住的那地方也没有开火啊。这样,明天中午都来我家吧!宝成掌勺,你打下手,小韩开车带浩文去火车站接人!叫他妈也感受下咱超凡国度的温暖!没准儿这事就成了!”
五
那顿饭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压抑的一次。
饭桌上,盛气凌人的浩文妈问:“姑娘,你有编制吗?”
小瑶答:“阿姨,我外企!”
浩文妈叹了口气:
“那就是不稳定喽!我这次来是帮我们浩文买房子的,我们家只能交起首付,未来浩文的还贷压力很大,我的意思是希望浩文女朋友工作和他一样稳定,有住房公积金,那样生活的不辛苦,你说是不是!”
我实在听不下去,接过来:
“阿姨!小瑶人家外企翻译,工资比我们这样的多多了!您别瞎操心了!”
浩文妈狠狠翻了我一眼:
“这孩子!稳定你懂吗?外企?人家说不要你就可以不要你!你看我们浩文公务员多……”
“啪!”
没等浩文妈说完,宝成在厨房有意无意的摔了个盘子。
见面饭最终不欢而散,临走浩文妈还不停叮嘱儿子,
“以后不许住在一起啊,她没宿舍吗?你们最好洁身自好,怀孕了对谁都不好。她有医疗保险吗 ?不是和你说过吗……湘女多情……和她有了孩子,到时候你穷一辈子…….”
自始至终浩文没说一句话。
六
自那以后,小瑶搬出浩文的宿舍。
而浩文则以陪母亲为由,人间蒸发。
小瑶开始隔三差五跑来和宝成学做饭,她坚信浩文妈之所以嫌弃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不会做饭。
那段日子,小瑶在学做菜方面倍加努力,短短时间一个人操持一桌子菜已经游刃有余。为表心意,那天她请大家在兰桂坊小聚。
喝到中途,小瑶电话响了,是浩文的。
我们仨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放下电话,她脸色惨白,紧咬嘴唇,沉默了好久低声说:
“浩文不要我了,他单亲家庭,从小到大妈妈带大,妈妈很不容易,即使我菜做的再好,他妈妈也不会喜欢我……”
说完抓起一瓶百威拼命的灌,努力压抑着打转的眼泪不流下来。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小瑶喝大。跌跌撞撞地不愿回家,后来瘫坐在路边,头埋在膝盖里摇晃着唱歌:
“……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七
此后,我们接连几周没有见到小瑶,电话也关机。
小韩专门跑去澳洲外企打听。
小瑶要好的室友告诉他,前段时间小瑶休病假,整天抱着膝盖躲在小公寓的角落里,从傍晚坐到深夜,又到太阳升起,再到黄昏。什么都没吃,也不觉得饿。再后来,她竟主动申请借调去了澳洲总部。
不久,我们在QQ朋友圈说说看见小瑶的签名。
“不再抱怨世界,我要重新审视它。
不再抱怨生活,我要重新认真活。”
悉尼的时间比佛山早两个小时,
我们通常晚上7点,定时与小瑶视频语音。
慢慢的解了小瑶在澳洲的生活状态。
她告诉我们,自己本想着换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那么困难重重,比当年一个人来佛山还难。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为了更好的适应或是遗忘。
我可以想象那种操蛋的日子,认真劝她:
“扛不住就回来吧!大佛山再不济,还有超凡国度,还有哥几个帮你呢!”
“这是我选择的路,我才不会放弃!再苦再难我都会坚持,反正我都一无所有了,哪来东西还能让我放弃!”就这样小瑶长期呆在澳洲,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深造,连续几年没回来。
2011年,世界不太平,俄罗斯,白俄罗斯,挪威,孟买分别发生恐怖袭击。
我们几个打心里替远在异国的小瑶担忧,往往视频到尾声,几个大男人变得婆妈:
“在那边注意安全,谁欺负你,哥们打飞的过去帮你抽他!”小韩说
“近来大胡子老穆满世界的玩爆破,你少去人多的地方。”我叮嘱
“据说,澳洲毛利人的非常好斗,澳洲动物们也很凶猛,一旦狭路相逢,千万别亮剑,打不过你就跑哦 !”宝成叮嘱。
视频里,小瑶霸气地回应:
“切!我才不怕!告诉你们,澳洲这地方没有豺狼虎豹,地上跑的全是袋鼠,企鹅,牛羊什么的,单挑基本都打不过中国人。虽然这边毒蛇凶猛,可是偏偏赶上咱中国人吃蛇,所以蛇见着讲中文的人也躲。再者说澳洲不许有枪,只能拿刀,可菜刀大部分是中国制造,中国人握起来格外顺手。总之,澳洲没有天敌,因为中国人就是最大的天敌。因此在澳洲最厉害的就是中国人,天下无敌。”
如此言论,引得我们大笑。
大家打心里为她高兴,曾经的小脆弱如今越来越乐观,幽默,健谈。
而这背后谁又知道她这些年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
八
2014年圣诞,小瑶终于回国,她已晋升成了公司高层。
我们仨去白云机场接机。
她胖了,皮肤也变成小麦色般的健康色。
当晚,大家在金色年华喝到尿酸爆表,酩酊大醉。
小瑶举起杯子,对着我们喊:
“佛山!我回来啦!为什么咱们不去兰桂坊呢?”
我告诉她季华园酒吧一条街早拆了,兰桂坊酒吧没了,就像我们逝去的青春。
小瑶狠狠给我一拳,
“你现在咋和我以前一样多愁善感!罚酒!”
“老啦!我们都35岁了!怀念04年青涩的我们,走一个!”我说
“人到中年啊,对健康养生特别关注,昨晚在梦中,哥们居然做起了眼保健操。走一个!”已是老板的小韩说。
“如今就哥们混的最不好,一把年纪日子还过成这损样,我的后代到现在都没有送只机器猫过来。看来我是没有后代了。来!走一个!”宝成说。
“过12点了啊!新的一天又开始啦,无论将来怎样,我们都得好好的,而且要活得出自己的精彩来。走一个!敬曾经失败的青春。”小瑶一饮而尽。
深夜酒过三巡,准备散场。小瑶的手机振动,她读完微信,突然眉头紧皱。我好奇接过来,是浩文发来的,
“看朋友圈你回来了,能见一面吗?我在医院。”
九
2010年,浩文结婚, 娶了个有编制的音乐教师。
婚后那女人总觉的浩文赚钱少,窝囊,逼的浩文辞职下海,几年下来赔的裤衩都快没了,卖车卖房仍负债累累。上个月老婆和他离婚,还带走了孩子的抚养权。
一时间,他生无眷恋,喝大了溜达,遇到了同样喝大的司机,瞬间双腿骨折,肋条断了6根儿,伤了内脏。抢救了2天才出了ICU。
我们打心里不想提这个人,事已至此,我们都劝小瑶,回个消息问候下就行了,没有必要见面。
可小瑶态度坚决。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这个时候他需要力量!”
我们仨面面相觑。
十
2014年,12月26日,佛山中医院。
小瑶坐在全身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浩文旁边轻声说:
“坏的终究会过去,以后你的人生就只剩下好事。”
浩文点头:“我会好的,时间是疗伤药嘛!”
小瑶皱眉:“别动不动就把问题交给时间来证明,时间才懒得理你这个烂摊子。”
浩文期待般望着小瑶:
“除了时间,那我靠啥走出如今这阴霾?”
小瑶认真的回答:“多走几步。”
“你还会来看我吗?”浩文费劲地拉住小瑶的手。
“我们曾都是南漂的兄弟,你困难的时候,我会帮助你,但我不会再爱你!”说着小瑶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天花板。随即补充到:
“因为如今的我已经可以保护我自己。你的腿断了并不可怕,但希望你未来生活的双腿要变得坚强!”
那天我明白了些事情。
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跟稚嫩的自己说永别。
就像以前屁大点事都会多愁善感,如今即便千山万水,单枪匹马也可以应付得来。
而有的路,你必须一个人走,
不管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正确答案。
这不是孤独,而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