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上飘着雪花,地上冻着冰渣。宋春海这凶猛带风的一脚飞出去的时候,另一只脚刚好踩到了地上水管旁边一块儿“苍蝇上去都劈叉”的冰上。
当宋春林闻声赶忙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重重一跤摔在被冻得像铁板一样的地面上,企图暗算自己的宋春海。
宋春海背着书包,扛着板凳,这一摔不但屁股被摔成了几瓣,还被自己扛着的板凳腿给狠狠咯了一下子。
寒冷的冬天也是人的皮肤最脆弱的时候,轻轻一个磕碰就能让你流血不止。
宋春海这下子不但屁股被硬如钢铁的大地狠狠拍了一下,连生了冻疮的双手都被摔坏了,流着脓血。
这一下子,宋春海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嗖嗖的往下飙。用他后来的话说,当时不是疼的,而是气的,气的是自己当时怎么就能那么倒霉。那么大一块糖没了没了不说,打个架吧还能自己把自己给摔倒。摔倒摔倒吧,还正好把两个手上刚刚愈合的冻疮口子给摔开了。
没有经历过冻疮裂口子的人肯定是不知道那有多么疼,多么恐怖。想象一下,看着自己肿的好比猪蹄一样手上,皴裂的皮肤又红又紫,一道道好比旱地裂缝的冻疮口子慢慢裂开,从里头冒出黄里带红的脓水……
宋南极和宋云峰赶到的时候,宋春海正咧着嘴,带着满身泥雪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打他,是他自家摔倒的,不信你问他。”宋春林无辜的说。
“你自家摔倒的?”宋南极问,“我还当是春林给了你绊脚呢。你俩这是怎么了到底?”
宋春海委屈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当然,为了博得宋南极等人的同情,他将自己的委屈以及宋春林的无理刻意强调并夸张了一“点点”。
听完宋春海的描述,宋南极顿时大怒:“好你个宋春林,你别鸡巴仗着你会武就随便强(qiàng,欺负)人家别人昂。再这样我揍你我告诉你说。”
仗着自己高对方一个年级,宋南极口气才这么大,但其实心里对这个“会武”的,且个子和自己差不多的宋春林他还是有一些忌惮。
“我又没惹着你,你在这儿狗拿什么耗子多管什么闲事啊?”宋春林白了宋南极一眼,小声说。
从来都不曾被人欺负的宋春林显然并不怎么惧怕高他一年级的宋南极。
宋南极怒了:这小子竟然不把自己这个“学长”放在眼里,且如此出言不逊。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子也不可忍”,冒着被对方武功所伤的危险,已经没有退路的宋南极也顾不得多想,在对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冲上去揪住其领口,一把将宋春林给推倒在地,接着又上去踹了一脚。
“敢说老子是狗?今儿个不揍你我就鸡巴不姓宋。”
宋南极并没有用力,因为他心里还是顾忌着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会使出自己的武功。
另宋南极等人吃惊的时候,宋春林从一开始到被挨打结束,从没使出一招半式。他唯一的反抗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到三米开外的宋南极身前两米的一个地方,砸死了空气中一个倒霉的细菌。
“南极,你就是厉害,连春林也敢打。你不怕他使出武功来给你一掌吗?”事后宋云峰一边走一边问。
宋南极心有余悸的说:“我那个时候还真怕,怕春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一掌,一掌推我八丈远,将我打成重伤我就完蛋了,哈哈。”
“原来春林也不会武,会武就不会这么不厉害啦,哈哈,往后咱们就不用怕他啦。”宋春海将刚刚的狼狈不快已经彻底抛在脑后了。
“就是。不过这件事咱们谁也别告诉,光咱们知道就算了。往后就只有咱们敢收拾春林,嘿嘿。”宋云峰贼兮兮的笑。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从此以后被他们欺负的春林在长大成人之后竟然有了“奇遇”。这个奇遇倒不是遇到了张三丰,或者掉下悬崖在猴子肚子里找到一本武功秘籍练就了一身武林绝学,而是长相非常平平的宋春林同学竟然在非倒插门的情况下被一个富家女看上了。据村里人说人家那个“矮富美”就愣是看上他这个“矮穷矬”的厨子了,结婚的时候不但彩礼一分钱不要,还自己掏钱盖了两层小楼作为俩人的婚房,可谓羡煞村中无数人呐!
“哎,你们看拉鸡家房子东边是怎么了?怎么围了一群人啊?哎,你们闻闻,我怎么觉着有股爆米花的香味儿!你们闻闻是不是啊?”
走到村子中间的时候,宋南极突然停下脚步,探出鼻子在小雪纷纷的空气中嗅着,像是有所发现的样子。
宋春海和宋云峰还没回答,就听见“嘭”的一声响。
“我刺儿,就是崩爆米花的,刚放炮啦,咱们赶紧去抢!”宋云峰嘴里喊着,扛着板凳拔腿就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宋南极和宋春海兴奋的紧随其后。
可惜的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早早就围在周围的那些孩子已经抢先一步将崩出来的爆米花给清理的一个不剩了。崩爆米花的不常来,即便来了家里头的大人也90%也不会给崩,所以小孩子们这么珍惜这种抢爆米花的机会也似乎情有可原。
崩爆米花的是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男人,脸上黑一片白一片的仿佛弄花了妆了张飞。衣服十分破旧,看不出颜色,白线手套已经没有一处白的地方了。此刻他正热情的往那个崩爆米花的机器肚子里装着玉米,还时不时跟村民们闲聊两句。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弄弄玉米香,围观的小孩子们口水都已经把牙齿给淹没了。
“春海,要不上你家让你娘给你也崩点爆米花吧?”看到周围这么多流着哈喇子的恶狼虎视眈眈,瘦小的宋云峰提议。
宋春海摇了摇头,“我爹在家呢,我可不敢说。你怎么不让你娘给你崩点啊?你家离这儿最近了,你去呗。”
“俺家今年喂了仨大猪,家里头玉蜀黍早就不够吃了。还是你去吧,你偷着和你娘说,别让你爹看见不就行了吗。你说呢,南极?”宋云峰开始拉拢战线了。
宋南极想了想,觉得自己去自己家管母亲要钱,取玉米崩爆米花的可能性似乎也不怎么大,于是便说:“春海,要不你回家看看?要是你爹不在家你就和你娘说说,少崩点也行。要是你爹在家那就算了。”
宋春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仿佛看到暖烘烘的炭火上烧着的,包裹在铁肚子里的炸开的爆米花在向自己热情的招着手。
“行,那你们在这等着我昂。我赶紧回家看看,不行就算了。对了,等会儿再崩的时候你们抢到了别都吃了,也给我剩点。要不然要是我娘不给我崩我就吃不上了。”宋春海想的很周到。
“好的,你去吧,俺们在这等着你。抢着了肯定给你留着,保准不吃完。”宋南极很负责任地说。
宋春海跑出去没多久,就听到了又是巨大的一声响。他顿了顿身形,回头看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又加速往家跑了。
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宋春海对于自己的父亲是畏惧的,但是对母亲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种态度。她知道心软的母亲会满足自己大多数的要求,这一次也不例外。
宋春海跑到院子里就看到正在干丫丫香椿树下玩雪的妹妹。父亲宋富贵不在,母亲赵书眉正在和面蒸馒头。
宋春海放下书包和板凳,费力的抱起妹妹走到母亲面前,“娘,俺们放假啦。我领着春花出去玩一会儿,你就好好在家里做饭吧,我保证好好的领着妹妹,不让她哭。”
赵书眉诧异的看看今儿个格外懂事的儿子,佯怒道:“你这小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又闯祸了?”
“没有,娘,我就是觉着我也不小了,该懂点事了。你看你和我爹在家里这么辛苦,我这当老大的不替你们分担点,哪儿还像话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娘?”宋春海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真诚。
“少给我给这装昂,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赵书眉根本不吃这一套。
“真没事,娘。”宋春海还在掩饰。
“真的?那你领着春花去耍吧。别走远了,一会儿该吃饭了。”
“对了,娘,刚才我听春花说她想吃爆米花了。”宋春海终于开始露尾巴了,“春花,你对咱娘说是不是想吃爆米花了?爆米花好吃的不能行,是不是啊?”
小妹宋春花笑着点点头,“嗯,娘,我想吃爆米花,哥哥说爆米花好吃的不能行。”
“哎呀,俺的吃嘴闺女呀,现在上哪儿给你弄爆米花吃啊?”赵书眉笑笑。
“哎,娘,我放学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拉鸡他们家房子那有个崩爆米花的,我去给春花崩点吧。”逮到机会的宋春海终于饶回来了。
赵书眉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儿子的真实意图,她白了宋春海一眼笑笑说:“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自家想吃就直接说呗,还非得说是你妹妹想吃。去吧,少崩点,崩一瓢玉蜀黍就够了昂。”
“知道了,娘。放心吧,我就使一瓢玉蜀黍,保证不多。”宋春海兴奋的将妹妹扔到一边挖玉米去了。
“带着你妹妹去昂,我这还蒸馒头呢。屋里席子底下有一块钱,你去拿了崩爆米花,剩下里钱给我拿回来昂,一毛钱也不能给我多花。听见没有?”
“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宋春海答应着,迅速的找袋子装好玉米,拿上一块钱钱,抱上妹妹,一溜烟小跑着直奔目的地。
有人可能要质疑了,宋家庄那破地方咋可能这么穷,咋可能自家孩子吃个几毛钱的爆米花都这么费劲?but,事实就是如此,那个时候小孩子讨个吃的就是这么费劲,一点不带夸张的。三四毛钱一斤苹果算便宜吧,一两毛的西瓜算便宜吧,几分钱的塘,一毛钱的雪糕,两毛钱的瓜子……所有这些好吃诱人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奢侈品。宋南极还曾经为了抄近路去买个一毛钱的冰棍儿从自家四米多高的房顶跳下去过,你想象吗?
穷是表象,节俭是行为,而或许思想的保守和封闭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这些农民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攒了一辈子,到老了却似乎还是那么穷。
不过即便如此,已经走出去看世界的宋南极对过往那段穷且拮据的生活仍然充满了感激,因为那是自己生活中无法抹去的一段回忆,也是带给自己笑声最多的一段时光。可见金钱和快乐之间并没有必然的正比关系。
宋春海赶到的时候,发现宋南极和宋云峰的母亲竟然也在那边等着要崩爆米花。
三个小朋友相视一笑,今天终于可以吃爆米花吃个饱了,多么幸福啊!
雪花飘飘洒洒越来越大,可冬日的空气中此刻却洋溢着温暖,甜蜜,满足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