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乃馨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问责自负。


                          1. 白象

“你知道白象的故事吗?”妈妈安详地说。

“白象?没有听说过。”她坐在床边紧握着妈妈的手。

“哎!亏你还是学外语的呢!”妈妈故弄玄虚地叹了口气。

“你女儿就是这么笨,就是需要你时时刻刻提醒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她侧身将头轻轻放在妈妈的肩膀上用撒娇的语气说。

“看你说的,你自己得长大。”妈妈摸着她的脸轻声说。

“不,我要一辈子陪着你。”她轻声却又笃定地说。

“哈哈。”妈妈无可奈何地笑。

“笑啥啊?妈。”她调皮地问。

“笑你还是个孩子。”妈妈说。

“我在你面前永远就是孩子啊!我们还有那么多约定要实现呢!”她深情地说。

“嗯,是啊。”妈妈有些犹疑。

“妈!你不是要说‘白象’的故事吗?是什么故事?”她问。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白象,用英语怎么说?”妈妈问。

“嗯——是‘white elephant’吗?”

“是吧,我也不确定,毕竟你是专业的。”

“哈哈。”

“你知道这个词在英语里是贬义词吗?先别问,听我说完。‘在古代的泰国盛产大象,而白色的象却非常稀少,所以白象在那里被视为珍宝。一般的大象可以用来劳动,但是白象只能用来供养,不能劳动。想象一下,大象如果不劳动的话,花销肯定会非常大的,而在当时,即便是泰国的一般贵族也根本养不起一头白象。因此在泰国,一旦哪个臣下对国王不满,国王就会送他一头白象,既是宝物又是御赐,所以那个大臣只得尽善尽美地供奉白象,而他的家道很快就不堪重负,衰落了。后来英语里就把白象,怎么说来着……’”

“White elephant.”

“对,就是你说这个,用来比喻昂贵而无用的东西。”

“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故事呢?”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现在的我——就是那头被赏赐给你们的白象,”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我对不起你们……”

“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哪有对不起我们呢?你以前那么辛苦地养育我们,那么辛苦地操持这个家。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们都还没有回报你呢,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是我们对不起你,不能为你分担家里的重担……”她泪水如注,激动地劝着妈妈,她始终把妈妈的手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我对不起你们,我以后没用了,以后没法再为你们的事儿操心了……”妈妈依旧歉疚地哭着。

“不不不,你的用处可大了!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过去那么劳累,往后就坐镇家里,看着我们,指导我们。你要操心,你要为我们操心,只要你还是我们的妈妈就必须为我们操心……”

妈妈没有言语,依旧抽泣不止。

“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你,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


                    2.铁轨

她眼神忧郁地看着窗外,刚才还是城市楼宇,一忽儿,变成了乡郊田园,柔弱的泛着红光的太阳在树桠间躲躲藏藏,夜幕陡然升起,外面的一切很快便被吞没了。

高铁的步子很轻,只偶尔听到在铁轨接缝处的一声“哐当”,而后又会变得很轻快,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车厢里的空调开得有点低,由于出来的太急,她没有准备一件轻薄的外衣。她把裸露的双臂团在胸前,佝偻着身子,轻靠在椅背上。

她的心跳很剧烈,不光如此,又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排着队爬过她的心脏,很焦虑很难受又难以控制。她烦闷地侧过身子,将头倚在窗沿上,尽管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觉得这是最舒服的姿态了。

窗上倒映出她无精打采的脸,她并不在意,反而却热衷于盯着一旁坐着的一个熟睡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正在看手机出神的妙龄少女,他们是那么的悠然自得。

她都已经有些忘了自己是怎么坐上车的了,刚才的一切——刚才?或者说前不久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的模糊不清,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去思考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

“姐,你快回来吧!”她弟弟在那头激动地说。

“怎么了?什么事儿?”她奇怪地问。

“快回来吧!出大事儿了。”弟弟依旧有些激动。

“你能不能快点告诉我,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去开会了,快说!”她在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着急地说。

“咱妈受伤了,腿被机器弄着了,医生说快不行了。县里头做不了这种手术,我们现在都来省里了。你——你快点回来吧!”弟弟含泪述说着。

“咱妈快不行了?哈哈,你——你是逗我呢吧?李成南!是不是又惹咱妈不高兴了吧?你这次玩笑可开大了点儿。”她不相信所听到的一切,极力想去否定着。

“姐!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快点吧,我们在省人民医院……”弟弟哭泣着。

是真的,弟弟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他哭了,他向来都是倔强的,他却哭了。

“前几天刚打过电话,为什么就……”泪水唰地涌出了眼眶,她说不下去了。

“姐?姐?姐……”弟弟在电话那头叫着她。

她面朝屋角,掩面而泣,声音被溢出的涎水卡在了喉咙里。

“嗯,嗯,我,马,上,定,票,回去——”她艰难地说出话来。

电话挂了,她浑身无力,用手费劲地撑住墙,可想到妈妈还在等着自己,那就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她深呼吸,握紧双拳,用力咬了咬牙。她用手抹掉满脸的泪水,也顾不得被弄糊的妆容,径直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程哥,对不起,我现在必须马上辞职了,因为——因为我妈妈发生意外了,现在,现在可能快不行了,正在省里做手术。”她说前半句时还好好的,而后半句却怎么也庄重不起来了。

“啥时候的事?”老板惊讶的问。

“就在,刚才,我弟弟,打过来,电话说的……”她泣不成声。

“家里事儿要紧,你赶紧回去吧,别耽搁了,你路上要小心些,也别太急,回去先看看情况再说。”老板程哥看着平时活泼开朗的她这一刻却哭的这么伤心,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还有,程哥,我知道现在,现在说不好,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能不能把我那个快成单的,提成先付给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妈妈手术会用到钱……”她不确定地说。

“好,马上转给你,用支付宝吧,这样更快点,后续的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来帮你跟。你自己要先打起精神来啊!你妈现在需要你!”程哥斩钉截铁地说。

“谢谢,谢谢……”她不断地说着。

就在公司里,程哥把还未成单的那份提成——两万块钱打给了她。她心里有很多能想到的感激的话,可那一刻却只能说的出“谢谢”这两个字。

她回到住的地方,收拾了几件常穿的夏装,同时又打电话给在省里工作的大学闺蜜,让其帮忙买张当天到省城里的票,她没有细说什么,只着重说了“她妈妈发生意外了”这几个字。后来她就迷迷糊糊来到了车站,又迷迷糊糊上了车……

“妈,你看我这几张照片好看吗?”

大二时的她开始懂得打扮了,从过去的那个“江湖气十足”的女汉子变成了现在长发垂髫落落大方的“知心大姐”,言语里不再只是原有的“铿锵”,而更多了几分“温文”。

“你们几个怎么都在铁轨边拍?你没看在新闻里说,在铁轨边拍照多危险啊!”妈妈拿着照片责备地说。

“你看你,让你看照片,想让你夸夸我咧,你又说我,下次不让你看了。”她撒娇地说。

“这不是为你好吗?别光为了好看,拍照,就不顾安全啊!”妈妈轻轻地说。

“嗯,嗯,知道了。你说你女儿漂亮不漂亮?啊?”她淘气地问。

“漂亮啊,漂亮,我们家桐桐最漂亮了——”妈妈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是吧,说明你女儿还是很有潜质的,信不信未来我能迷倒万千少男?”她豪气地说。

“可是吧,你还真得再减减了,苗条点,要不然好衣服都穿不了。”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没听见,没听见,后半句不算啊!”她捂着耳朵故意说,“可真是亲妈啊!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我是后的,你是我抱来的……”妈妈开玩笑说。

“唉!你都讲了八百回了,能不能有点创意啊!”她无奈地说。

“就你聪明,就你聪明,好了吧?!”妈妈笑着说。

“哈哈!”她看着妈妈笑她也笑了。

妈妈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变模糊了,最后隐匿于空气里。而她则从屋中噌地一下来到了照片里的那段铁轨上,她不由自主地沿着铁轨向前走着,她能清晰地感触到周遭空气的寒冷,满目的绿意盎然。

可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驶来了一趟火车,是旧式的那种烧煤的火车,汽笛哼鸣着飞快地迎面驶来,驾驶员如无魂般地向远方探看着。她想挣脱铁轨的束缚却怎么也跳不下来,她向驾驶员拼命地挥动着双手却毫无回应。

她大叫着“停下,停下”,双臂向前方伸展仿佛准备靠一己之力把火车停下,可火车依旧飞快地驶来。正当火车要与她相撞之时,她“啊”地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她发现自己依旧团着胳膊坐着,依旧轻靠着椅背,依旧靠在窗沿上,而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在休息了。在这当儿,迎面驶来了另一趟高铁,两趟列车之间的空气在列车高速地运转下猛烈地颤动着,好像它们有股非要把对方推翻的劲头。

“前方到站是,X市站,准备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列车出口在车厢两端……”列车上的语音提醒。

X市,记忆里无数次停留的地方,而在这一刻,听到这个名字却无法在她心里产生半点波澜。

有人说,大学是一座城池,那么家就是两个人。

有人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那里。

那么,下一站她就到家了。

“妈妈,等我——”


                   3. 皮皮

“皮皮,你怎么了?怎么不吃东西啊?不饿吗?又想睡觉啊?妈!皮皮现在变得怎么这么懒?”她抚摸着皮皮的额头,看着他安详的样子。

“你也不算算他都几岁了。现在你都上高中了,按照他的年龄,跟人对照着算的话,应该也有个四五十岁了吧。你还想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会像小孩那样蹦跶吗?”妈妈解释说。

是啊,皮皮已经变老了。从她上小学三年级到她现在上高二已经过去差不多九年了,按照标准的对于猫的年龄的推算,皮皮应该有五十多岁了。

可时间怎么会过的这么快?在一眨眼之间就流逝地无影无踪了。

……

“快来快来,桐桐,小南,看爸爸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爸爸兴高采烈地走进家门,手里捧着一个色彩斑斓但有些褪色的旧鞋盒。

她像个男孩子似的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弟弟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

爸爸把鞋盒放在地上,慢慢地打开,他们姐弟俩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爸爸的每一个动作,他们的认真劲儿就好像是爸爸即将要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样。

盒子打开了,里面躺着一个毛茸茸肉嘟嘟的小东西,眼还睁地不囫囵,那小鼻子一吸一合地嗅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寻找一个熟悉的味道。

桐桐好奇地伸手去抚摸那小东西毛茸茸的身子,很柔软,很滑顺,好有意思啊。她把手停留在他的肚子上,感受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他也挺配合,没有反抗,反而把刚探出的头安心地放了下去。弟弟在一旁激动地看着,他跃跃欲试,也想像姐姐那样去抚摸那小东西,可最终还是不敢。

“哎,还得是我自己养。”

妈妈看到这小东西后,表现出有点无奈又有些厌恶的表情,起初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才知道妈妈并不是讨厌,而是因为自此以后,养育这只小猫长大的责任被毫无保留地交付在了妈妈自己的手上。原本自己也有一摊子事儿要处理,如今又多了个要照料的生命,妈妈的烦恼想来也是情有可缘的了。

小猫长得很快,一周后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好多。

一开始,她以他的颜色给他取名“小黑”,可当一家人跟这个小淘气儿熟络了之后,便都一致同意把他的名字变更为“皮皮”——顽皮的皮。

皮皮的顽皮主要表现在,吃饭时他会跳到桌子上,睡觉时他会钻进被窝里,写作业时他会趴在作业本上,买菜回来时他会扒着塑料袋瞅个不停……

弟弟本来就有些害怕皮皮,现在更是对他退避三舍了。

皮皮与她一起成长,一起玩闹,直到上了中学,她开始寄宿在学校里,相伴每天的日子也就此终结了。不过还好,一周里,在周末时间她还是可以回来看看他的,即使这样短暂,心里也格外的满足了。

“小皮皮,你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你看人家‘吉吉’就会说话,你是黑颜色人家也是,你调皮捣蛋人家也是。快点,快点,说两句话听听。说嘛!说嘛!”她抱起皮皮的前腿用力地晃着,皮皮的头被她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前后左右摆着,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了,皮皮“喵”地一声奋力挣脱开逃走了。

“傻不傻?傻不傻?我咋会有个傻姐姐对着一只猫撒娇卖萌,看把皮皮恶心的,都不想理她了。”弟弟在一边撇着嘴说。

“李成南,说谁傻呢?谁恶心啊?”她走过去掐着弟弟胳膊,狠笑着说。

“啊啊啊,我傻,我傻行了吧。”弟弟求饶地说。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说。

“是女生吗?这么大劲,”弟弟痛苦地揉着胳膊,然后看看姐姐的胳膊后接着说,“胳膊比我的都粗,该减减了。”

“你!”她大声说了句。

弟弟知道情况不对,赶紧开溜,她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追赶着他。

“妈,妈,姐疯了,姐疯了,啊——”

……

爸爸曾给他们讲过,皮皮身世并不好,他的妈妈是一只流浪猫,产下他后没多久便连同他的另两个兄弟(或者姐妹)不见了。当时,那只母猫和她刚产下的三只幼崽就生活在爸爸的工作地附近。很多人都看到过他们,并且也知道他的兄弟(或者姐妹)都是有问题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一只腿有些问题。但母猫在离开的时候唯独带走了那两只有问题的小猫,却把这只最健硕的留了下来。

皮皮是可怜的,他的妈妈是伟大的。

看着皮皮熟睡的模样,依旧很可爱很任性,就好像不曾长大,还是那个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小东西……


                    4.地狱

“人死以后的魂魄即化鬼,如无意外,便直奔地府,宛如飞蛾终向灯火明亮处飞去一般。”

人世间真的有鬼吗?人死以后真的有魂魄吗?

她迷迷糊糊走出了车站,随即便打了辆出租车赶往省人民医院,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发现弟弟正在那里等待着。当她看到弟弟手里拿着的脸盆和洗漱的用品时,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妈妈,还活着。

她没有和弟弟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终于,她在手术室门口见到了满脸疲惫与憔悴的爸爸和小姨。

“回来了,桐桐。”小姨走过来抱住她。

“回来了,小姨。我妈呢?”她轻压着内心的痛苦问。

“你妈还在手术室里。”爸爸没有抬头,空洞地看着地面。

“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知道,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你妈一定没事儿的。”小姨安慰说。

“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要是我有本事的话你妈也不会发生这事了……”爸爸一边埋怨着自己一边扇自己的脸。

“爸,爸,你这是干嘛?”她走过去拉住爸爸的手,“现在妈还在做手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好好面对就是了。”

“是啊,爸,你别这样了。”弟弟说。

“哥,你也别埋怨自己了,发生这个意外谁都无法预料啊。”小姨说。

“我感觉——感觉你妈这次这个难关很难过去了——”爸爸抽泣着,手不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心脏的位置。

“爸,你别这样说,妈福大命大,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小南,你扶爸去休息吧!”她和弟弟一同把爸爸从椅子上扶起来,然后让弟弟自己扶着爸爸去休息,她和小姨在这里继续等待着。

爸爸的身体不好,前年心脏里搭了个桥,再加上他性情本就消极,如今面临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更是让他手足无措。倘若这次妈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恐怕爸爸也会……不,不会的,妈,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过了好久,两个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他们并不是来宣布什么好消息的,而是带来了更让人悲痛的信息。

“你们是陈秀丽的家人?”医生看着走上前来的她和小姨说。

“是的,我们是,我妈妈怎么样了,大夫?”她焦急地问。

“你妈妈还正在手术,情况不太乐观,我们是助理医师,出来是告诉你们,病人的情况难以预料,这是‘病危通知’,需要你们签字。你们谁来签呢?”他是一个面目清秀声音却异常低沉的小伙子,他把“病危通知”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来,头开始发蒙,从心底升腾的一股气憋在了胸口,腿脚一软,就要摔倒下去。正在这时,另外一个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医师赶紧扶住了她,同时叫不远处的护士迅速拿过来一个呼吸器。年轻医师一面扶她坐下,一面用呼吸器给她送气。

“桐桐,你一定要坚强,你妈妈现在需要你。”小姨揉搓着她的后背,帮她疏导气息。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倒在地上昏迷;同样是那一刻,她知道了书里写的“因悲痛而昏厥”是什么滋味。刚才的感觉就好像死了一样,而现在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在“病危通知”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李成桐,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在这一刻是那么的丑陋,那么的粗鄙。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那两个年轻的医师是什么时候返回手术室,也不知道小姨究竟在她耳边说了哪些安慰的话。

后来,手术结束了,但妈妈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为了防止大腿切面的伤口感染,妈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可妈妈又是重症监护里最严重的,所以又被专门隔离了起来,单独躺在那张放置病情严重的病人的病床上——“九号病床”。

从妈妈被推进重症监护室起,小姨就没再怎么说过其他的话,她只是在不断地安慰着桐桐:“祸福相依,否极泰来”,“这是上天给你的考验,挺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她应承着小姨,而脑子里全是妈妈,全是她健健康康时的音容笑貌,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早一天回家,那时妈妈肯定正在家里为她收拾房间而不是在葡萄园里忙碌,她想只要妈妈能活过来宁可不考上这个研究生。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姐,一定要救救她,他们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啊!”小姨给主刀医生跪在地上。

她想搀起小姨,可自己却哭得动弹不得,她不敢直视医生,也不敢打断医生的话,她小心地揣摩着医生的每一个表情和言语。

“你们不要这样,救治病人是我们的职责,但目前病人的情况仍不稳定,我们也需要家属的配合,病人需要你们,你们更要照顾好自己。现在,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主治医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离开了。

她盼望能早日离开这里,不想待在凄冷的医院里,不想看“高大伟岸”医生的面庞,不想听深夜里楼道里病人的哀嚎和家属的哭泣……

但结果是:不可能。

当爸爸,小姨,弟弟休息了的时候,她一个人去找地方哭泣,走廊,厕所,窗边,拐角……


                   5. 圭多

大一时暑假的某天,在高中时闺蜜的家中作客,不知不觉中以至晚上七点半。天色将晚,妈妈已经催了两次,由于闺蜜非要留下吃饭,所以时间往后一拖再拖。

“桐桐,今天晚上住我家吧。”闺蜜说。

“那不太好吧,吃你家的,还要睡在你家,那我妈不得骂死我啊!”她夸张地说。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哈哈,好久没见了,现在也放假,在我家住一晚上也没事儿啊!”闺蜜建议道。

“可以吗?我妈不知道会怎么说?”她犹豫地说。

“打电话试试吧!我也去你们家好几次了,难不成你妈还担心我把你怎么样?哈哈。”闺蜜开玩笑地说。

“是啊,我们经常见面,我妈肯定觉得你喜欢我,想趁机图谋不轨,”她搞笑地说,“咦——想着都恐怖。”她把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一副受惊的样子。

“哎呀,你现在可真——”闺蜜摇摇头,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下。

“可真怎么了?说啊!你不说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过去假装掐闺蜜的脖子。

“救命啊,救命啊,不要嘛,桐爷。”闺蜜故弄风情地说。

“你给我够了,离我远远的,我可不想让你妈以为我干什么呢?哈哈——”她一脸嫌弃。

“这不是配合你吗?哈哈——”闺蜜笑着说。

正在他们笑得很开心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妈妈打过来的,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通了手机。

“喂,妈。”她说。

“嗯,玩这么久?吃过饭了吗?”电话那头妈妈说。

“哈哈,阿姨让我留下吃饭,刚吃过了,没事儿。”

“你啥时候回来?时间也不早了。”

“啥时候回去啊?嗯——小珍今天晚上想让我住在这儿,好久没见了嘛。”

“不行,住人家家里像什么样子?可以再玩会儿,但睡觉必须得回来。”

“妈!我都这么大了,还是小珍,去过咱们家很多次,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

“长多大了?自己家不回住人家家?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住。还想见面的话,明天再去嘛。”

“妈,你看你,我都答应小珍了,你让我怎么说?”

“你什么事儿我都同意,就是这个事儿我不同意,如果你自己嫌晚的话,我去接你。”

“妈,你这是干啥呢?好,好,我回去,回去。”

她没听妈妈有没有回话,说完“回去”就把电话直接挂了。

“我必须得回去了,我妈那边说不通的,我如果不回去,我妈就自己过来接我了。”

“哦,好吧,那就没办法了。”闺蜜无奈地说。

“嗯,反正刚吃过饭,那就晚点再回去。”她想着故意气气妈妈。

为了故意和妈妈对抗,她又在闺蜜家里待了一些时间,等到十点多,快要到没有回家的车时,她才“善罢甘休”地启程回家。

其实,她家离闺蜜家并不远,步行也就三四十分钟,坐车的话才十几分钟不到,但还是别不过妈妈,必须得回去。

回到家时,弟弟已经回屋休息了,而爸爸和妈妈却还坐在屋里等着她。

“回来了?”爸爸温和地说。

“嗯,回来了,怎么还没有睡啊?”她轻声地问。

“你妈非要等你回来,刚才的事儿我听你妈说了,你妈也是为你好,毕竟是自己的家嘛!”爸爸柔和地说。

妈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始终不看她一眼。

“可是都跟小珍说好了,弄得也挺不高兴的。”她辩解说。

“好了,去睡吧!”爸爸说。

“为你好都不知道!”妈妈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进卧室了。

“你也休息去吧,你妈也是太担心啊。”爸爸也跟着回屋了。

她自己默默地回到房间,虽然看到妈妈一直在等她让她觉得很感动,可始终就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是担心她的安全?不会啊,在自己闺蜜家。再说闺蜜也在她家住过几次呢!是太爱她了?爱,肯定是有的,但因为这事反应也未免太过激了吧。那么,唯一说的通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能住在家里就必须住在家里,不是因为不放心,而是希望全家人能在一起,是一个家,睡在自己的床上,不用在别人的屋檐下放不开手脚,永远不要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她心里这样为妈妈辩护着。

自家人没有隔夜仇,第二天,她和妈妈又有说有笑地出去逛街了。

“妈,你不是不看古装剧吗?”她好奇地问妈妈。

“那不是看凯凯吗?”妈妈严肃地说。

“凯凯?王凯啊!妈,你别逗了好吧!”她大笑起来。

“怎么了?你妈就不能看帅哥啊,现在也好挑挑女婿啊,等你上了研究生,以后不就可以接近了。”妈妈打趣地说。

“好了吧,妈。我们都不是一个方面的,他是演员,我是电视方面的,能有什么交集啊?”她说。

“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她打断了妈妈的话。

“停,stop,没有万一。就算是我看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上我呢!”她说。

“要相信自己的魅力,说不定还能找个更好的呢!”妈妈郑重其事地说。

“好啊!”她笑嘻嘻地回应妈妈。

妈妈向来比较乐观,教会她——想做的事情就要拼尽全力去做,并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实现,最后一切都会如你想像的那般美好……


                    6.铜板

“对不起,我想麻烦你个事情,我妈妈发生了意外,现在要做手术,之前已经花了一大笔钱了,也做过好几次手术了,可现在仍在重症监护室里,处于昏迷状态。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能不能借给我点钱,多少都可以,谢谢了,谢谢了……”

“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多陪陪你的家人吧……”

“可以借给我一些钱吗?我妈妈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还要做好几次手术……”

“没有我妈妈,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哈哈,我哭不出来了,真的没时间伤心,我必须得筹钱……”

“谢谢,你是怎么知道我妈妈的事情的?哦,不是不告诉你,是太忙了……”

“我还不想告诉大家,只告诉了关系最好的这些……”

“亲朋好友已经借的的差不多了,很多关系不是特别近的也都帮助了我……”

“我很庆幸能交这么多愿意帮助我的好朋友……”

“我妈妈依旧在重症监护室里,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

“你能感受到医院的凄冷吗?明明是夏天,这里仿佛永远都是冬天一样……”

“我妈妈醒了,只不过刚开始情绪不太稳定……”

“我真的很感谢上天对我的厚爱,把妈妈还给我……”

“我真的想赚好多好多的钱,让我妈能过上好日子……”

“等我妈能出院了,我一定要买张彩票,等中奖了,我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我一定要在北京站稳脚跟,到时间把我妈妈接过去生活……”

“未来的一切难以预料,但我知道我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我妈妈很乐观,我爸常说十个我和我弟弟也比不上我妈,她很努力,很吃苦耐劳,能为这个家付出一切,我很幸运做我妈妈的女儿……”

“是啊,我妈妈就是一个女强人,她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我不敢告诉她究竟花了多少钱,她会担心的,会觉得是自己拖累我们……”

“她要比我乐观,现在情绪好多了,原来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就把所有亲戚叫了过来,一个一个交代……”

“很烦人家说,桐桐,你要坚强;我想说,哎呦,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当然不会说的,哈哈,大家都是为我好,我真的很感激能有这么多人帮助我,真的。”

……

她每天要说很多话,很多说了不止一遍的话,不仅是要向对方解释清楚“求钱”的目的,也是希望能有个人倾听自己的内心,在反复的思考中述说中,她在成长,也在向她妈妈那种怀有羁绊的乐观靠拢,慢慢地,走向成熟。

“我在这儿哭过,我在那儿哭过……”她拉着大学闺蜜像犯人指认现场似的指着每一处她曾独自哭过的地方。

闺蜜默不作声,眼圈已经泛着红晕了。

“你好了吧,过来是安慰我的啊!还想让我安慰你吗?以后工作不顺了,就来看看我,瞬间自己会有很大的安慰的,保证你回去烦恼全无。”她开玩笑地说。

“你还真能笑出来?要是我,我早就难受的没有力气了,哭得力气都没了。”闺蜜难过地说着。

“哭,有用吗?现在真的哭不出来了,我必须比所有人都要乐观,因为我妈妈需要我。”她洒脱地说。

“嗯,你说的有道理。你又成长了。”闺蜜感慨道。

“是老了很多吧?现在脸都没有管过,没时间,也不在乎了,能活着比什么都好。”她说。

“是啊。”闺蜜说。

“哎呀,真该在大学时间多交点有钱的朋友啊!这样也方便以备不时之需啊!”她说。

“很抱歉,我是你的穷朋友。”闺蜜抱歉地说。

“说啥呢!?我只是开玩笑,没有钱怎么了?现在帮助我的不就是这些没有钱的朋友吗?你不要难过了,你是来鼓励我的啊!”她无奈地说。

“就是觉得你不容易啊!”闺蜜终于哭了出来。

“哈哈,真受不了你了,不容易也得过啊!别哭了。”她安慰地说。

“我对自己说,李成桐,你未来不要指望嫁给豪门,因为你自己就是。”她嬉笑着弹了一下舌头,“到时间跟着我。”

“好,‘苟富贵勿相忘’。”闺蜜破涕为笑。

“哈哈,这句话以前是我常说的。”她说。

“跟谁说的?”闺蜜问。

“很多人啊!”她回答。

“谁啊?”闺蜜追问。

“有意思吗?真的很多人,我都忘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她说。

“不要承诺太多。”闺蜜说。

“好的,好的。走,去那边坐会儿吧。”她说。

“嗯,好。”闺蜜说。


                    7.眼神

“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她的一个很要好的男性朋友这样问过她。

“怎么?导师考核啊?”她玩笑似的反问道。

“不是,只是想了解,我问过很多人,每个人的虽然千差万别却又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都想活成自己自己想要的样子。”

“废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会想那么多,我的打算从来不会很远,我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因为想不了那么远,未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有道理,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即便是没有一个小目标,也总该有个宏观的方向吧?”

“嗯——要说宏观的方向的话,就是好好上研究生毕业,然后努力打拼,争取做出来点什么吧。不知道。”

“也好,先努力把知识打牢,以后用处会很大。对了,英语别丢下啊,以后做了电视行业兴许能用到呢!”

“现在是不行了,快一年没怎么学过英语了,我也想了,以后到学校了再重新补上。”

“好啊,还是女孩子好啊!男生压力更大些。”

“不会吧?!”

“女孩子关注的是发展好自己,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家里的就可以了,但男孩子必须得努力才行,不光要关注自己,还有一大家子。如果等到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更要努力才行,毕竟得让老婆好好歇歇,生孩子那么辛苦。”

“是啊,我爸也说过,男人的责任更重一些。”

“无论你多努力,以后你弟弟需要扛起来更多。”

“嗯,或许吧。”

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时光见证者,在他们的眼里都会有着不同时间的我们,当把他们所看到的拼凑在一起时,便会组成我们曾走过的时光,亦或是说变化之中的我们。

“你怎么了?”男个男孩问她。

“没事儿。”她轻声说。

“别骗我了,流着泪还说没事儿,给,擦一下吧。”

“谢谢。”

“怎么了?跟我说吧,难道我你还信不过吗?”

“我家里的事儿。”

“你家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是我弟弟太不听话了,学校又叫家长了,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弟弟不想上了。”

“他上?”

“高中。”

“不能学点其他的吗?艺术什么的,我记得你发过你弟弟的照片,不是挺帅的嘛!”

“帅有什么用?他除了学习不感兴趣之外,其他都感兴趣。”

“可以学艺术啊。”

“我说的学习是学东西,学任何东西,他都不感兴趣。”

“哦,那你再哭会儿吧。”

“你!会劝人吗?”

“哈哈,不会。”

“你可真讨厌。”

“哎呦,你的劲可真大。嗯——得减减了。”

“你——刚才打得轻了。”

“再打都紫了。”

“今天我伤心不想跟你一般见识。”

“那真是谢谢了。”

“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绝交。”

“别逗了,好吗?你现在心情不是好多了?”

“都是被你气的了。”

“哈哈。”

“笑啥?改天请我吃饭。”

“好,好啊。”

“这么爽快答应了。我开玩笑的。”

“哦,开玩笑的,那算了。”

“你这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想让我怎么办?那请还是不请啊?”

“不请吧。”

“我看还是请吧,到时间再说我说话不算。请,今天晚上吧。”

“还有人抢着请吃饭的。”

“咋这么磨叽,不吃算了。”

“你有病吧,说好的呢?”

“我不说话了。晚上见。”

……

“现在几点了?”

“该走了吗?”

“没事儿,还可以再待会儿。”

“能赶得上地铁的,这边到十点多才停呢。”

“哦,那时间还早。”

“想吃点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请。”

“你以为我请啊。”

“好吧。”

“我想跟你说,其实我曾想过——想过……”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说。”

“嗯,很早想说来着,可能跟你一样顾虑太多吧,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因为你说过,你会把那些不应该有的感情扼杀在萌芽里,所以我没说。另外,我们现在很难成。”

“为什么?”

“有三个原因吧?”

“哪三个?”

“一是,你仍在追求那个——宏大的理想,我可能想去追求平淡的生活吧,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梦想,因为我现在想清楚了,我更喜欢电影,未来赚到钱了一定会投资电影的;二是,你没有真正谈过,第一次感情往往都会夭折,因为有太多的因素影响,和恋爱不一样,婚姻是两个家庭间的权衡;三的话,还没想好——哦,想到了,是因为我要走了,异地会很难。”

“男生跟女生想的还是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我觉得我要么不会喜欢一个人,要喜欢的话就有可能——就在一起了,你明白。”

“你说的是——可能。未来的事情你也不知道。”

“或许吧!也幸亏你没说啊!”

“是吗?”

“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家人,像我的,怎么讲,异姓的亲哥哥似的,听着有点别扭,就是那个意思。”

“嗯,明白。照顾好自己,别被骗了。”

“你想着我被骗啊,我有那么笨吗?”

“有,太粗枝大叶了,也太爱承诺了,以后少说点,要不然就——不太好了。”

“好,听取你的建议。”

“多锻炼,保持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到最后,比拼的是身体,身体好,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好,我还以为你又准备说我胖呢!”

“哪会啊!你比以前瘦多了。”

“那我以前得胖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一种比喻嘛,但的确是比以前瘦了。”

“谢谢夸奖啦,我会再接再励的。”

“那就好啊。哈哈。”

“我想好了——”

“什么想好了,想好什么了?”

“我要在今年谈恋爱。”

“你够了,不要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还是像你之前就挺好的,是你的终究会遇到的。”

“嗯,好的。”

“同时,你也要试着去爱,别以后遇到了却傻傻地错过,还继续以为没有遇到呢!”

“好了,别那么啰嗦了,不就换个城市工作嘛,又不是不联系了。以后有了,你也可以帮忙参考参考啊。”

“我还是算了吧,你还是自己来吧,如果我掺和,你肯定成不了。”

“为啥?”

“因为肯定希望你能找个更好的,肯定会看不上那个,这种事还是你自己体会比较好,即便是他身上有别人看到的许多问题,但对你却是很好很真心,也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时就需要你自己决定了。”

“嗯,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包容和支持。”

“好了吧,我没有包容什么啊,支持是应该的,你那么努力,肯定希望你越来越好的。加油!”

“你也是,要好好努力啊!”

“会滴会滴。”

“还像个小孩一样。”

“咱么俩谁像啊?以后化淡妆吧,睫毛那里也别涂太多,对皮肤不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说了。”

“嗯。”

生命是一场遇见,她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的,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努力向前,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但要珍视每一个默默关心的眼神。


                  8.早春花

新培植的葡萄一般三年后才会全面结果,在此之前,需要精心护理才行。葡萄既娇气又倔强,说它娇气是因为它对生存环境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既要温差大又不能太旱或者太湿,夏天怕晒死冬天怕冻死,折腾的全是人,如果不打算要把葡萄种起来,那你千万不要费那个闲心,要不然,只会落得出力也不讨好;说它倔强是因为它不仅可以在好地上成长而且在荒漠里也能生存,“任尔东南西北风”,待他日定会丰收满园。

“我妈想要种葡萄是因为一次去买葡萄的时候,觉得葡萄卖的挺贵的,觉得是个商机,因为附近没有谁家批量种。另外,自己也特别喜欢吃,所以说做就做了,包了几十亩地。原本今年是一个丰收年,你也知道,我考上研究生也算嘛,哈哈,可谁能料到会发生这个事儿呢?!我在想或许是因为我太高兴了吧,我向来不在乎生活里的不好的事儿,每天都很开心,没有钱,也照样很开心很快乐,被叫去聚会就去,去玩也可以啊,就这样,太开心了,所以我想上天就是想让我悲伤一下,消消我的‘气焰’。现在,我妈妈比之前好多了,我又开始高兴了,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我抑郁不起来,哪怕是我前面就是重重困难……”她说。

她妈妈能醒过来在医生眼里是个奇迹,但在她看来却是必然的。这种必然并是说已经超越了医疗所能涉及的范围,而是来自于她妈妈的内心,长久以来面对生活积攒下的不服输的内心。

她的妈妈似乎就像自己精心种植的葡萄一样,有柔软脆弱的一面,更有倔强坚韧的一面。

爱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能过的好,更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要有一个可以为之努力不竭的目标。这个目标在别人眼里不一定很宏伟,但会让孩子活的很有意义。

“去年我没有考上,我妈就劝我,一定要再考,今年如果考不上,我妈仍是说,‘你考吧,我支持你,直到你考上为止。’我对我妈说,‘妈,你想让我嫁不出去啊?’她说,‘没人要你妈养你。’……”

当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孩子真的会为父母付出一切吗?

究竟什么是爱呢?是情侣之间的厮守终生?是对家人的难以割舍?是对一切磨难和仇人的宽宏大量?

这些问题真的很重要吗?妈妈醒了不就好了。生命的不断轮回,在消亡里重生,在复苏后衰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活在这个世界,能在这段有限的时光里遇到一些人,做了一些事儿,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百感千感,这不就足够了吗?

妈妈活着不就很好吗?无论是那朵绚烂的早春花还是那朵即将凋零的康乃馨,都应该被带去天堂。

倘若有一天,康乃馨死了,早春花会用什么形式来哀悼她呢?可能最好的方式就是长成另一朵康乃馨,依旧充满爱与善意,尽管没有一个人会永远记得她的存在。


                   9.  安眠

她静静地躺在火车的卧铺上,昏昏沉沉地感受着这一刻的轻松,灯已经熄了,周围的人有的已经进入了梦乡,有的兴许正在努力。

火车的晃动就好像婴儿床的摇摆,会让人觉得很安心又很惬意,仿佛置身于妈妈怀抱里。艰辛之旅,八月二到九月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经历了让她终身难忘的旅途,究竟看到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妈,我去北京了你想我咋办?”

“咱们俩最好谁也别想谁。”

“妈,我不去北京了,在这儿陪你好不?”

“忠孝不能两全,国家培养你也不容易。”

妈妈总是这么深明大义,总是希望她能展翅翱翔,扯不断的羁绊,但却不希望拖累。

哐当——哐当——

火车的节奏很匀称,似乎是妈妈的心跳不缓不急,卸下身上肩负了许久的重担,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她进入了睡眠状态,腿微曲,身子向里靠,脑子里一片空白。

窗外漆黑的掠影一闪一忽地跳过,车厢里只能听得到火车压过铁轨的声音,有人在窃窃私语,又静了,走啊走,火车就要驶向下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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