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二十二

第二十二章



已经是来老家第五天了,今晚妈妈用铁锅蒸了连锅米饭。在家里很少吃米饭,一般在特殊的日子才会做米饭吃。首先是北方这地方不产大米,人们吃不习惯,其次主要大米要用现钱来买。妈妈今天特意炒了一锅大盘鸡,在往常的日子里,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由于国庆节七天的假期到了,明天金根儿和爷爷就要回秦王川了。

妈妈做大盘鸡是很拿手的,她首先用大锅烧开水,煮去鸡肉里的血水,然后将鸡肉捞出。在锅里倒上菜籽油,放入一勺子白沙糖,等沙糖都融化到油里,用勺子搅油一圈一圈的转动,直到油面上冒出白色的泡沫,将鸡快速倒入锅里,翻炒起来。本来是白色的鸡肉瞬间变得红扑扑的,这一步叫上色。

而后在将辣椒,花椒,和几种炒菜香料倒入锅内,再把从地里刚挖出来的几颗大蒜,葱和姜,放进去炒。再没有别的什么酱料,妈妈挖了一勺臊子又炒了半个钟头,便往锅里加水,最后调入味精和盐巴。

妈妈用勺子舀出一点汤倒在碗里,尝了尝咸淡,确定了味道可以,才将半盆子洋芋块倒进去,盖上锅盖慢慢的炖。

做大盘鸡火力要大一点,所以妈妈把里屋的大锅头也升起来了。外屋火盆上篜着连锅米饭,里面炖着大盘鸡,屋里屋外都是柴火的烟气,这么大的烟味又呛鼻子又熏眼睛的,金根儿受不了,早早就跑出去揉眼睛了。

爸爸自知在里面也帮不上忙,干脆出来拿起斧头劈木头。将劈开的木头,一块块垒起来堆在屋檐下边。

妈妈一个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个小时,这时候房子里的烟也少了。等饭做好了,妈妈头上、身上、手上都是烧完木头的灰芡。

妈妈给爷爷盛了一碗米饭,当然不论做什么饭,必不可少的就是洋芋,蒸米饭的时候妈妈往米饭里切了几块洋芋,已经蒸烂透了。

不是说洋芋不好吃,只是从小到大就吃洋芋,金根儿早已经和洋芋结下大仇了。妈妈知道金根儿不吃洋芋,所以将金根儿碗里的洋芋,全部捡到了自己碗里。

一大盆子肉放在桌子中间,上面飘着热气腾腾的气。金根儿摩拳擦掌早已经等不及了,他的一双筷子在盆子里翻来翻去,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此时的肉里早已经入了味,辣辣的、麻麻的、烫烫的、还甜甜的像极了人生。

爷爷舀了一大勺倒在碗里,爸爸胃不舒服不吃米饭,就舀了一勺鸡肉和汤下馍馍吃,妈妈此刻还在屋子里收拾锅头。

吃过了饭,爸爸打开床头上的一个木箱子,从箱子里头抱出一床被子。只见他将被套撕开,从里面拿出一块红布裹得方方正正,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将红布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钱。

这是他今年的全部收成。一张一张的数着,最后从里面拿出一张五十元的,两张二十元的,将剩下的一沓重新包起来递给了爷爷。

“今年卖药材的,之前欠的账还了一些,还剩下一千八佰。”爸爸将钱推到爷爷面前。

爷爷看了一眼将钱拿起来:“我拿一千,这八佰你留着用吧。”说着从里面抽出十张一百的。

爸爸见爷爷将剩下的钱递过来:“都拿着吧,过几天还有点党参,挖了还能卖点钱。”

他便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爷爷没说话,因为父子俩做事情从来都不商量,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倔脾气,向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爷爷将钱重新拿起来,包好揣进衣服兜里,点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吸起来。

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半是白的,有一半是黑的。太阳已经下到山的另一边,把地球分为两面,留下了一夜的黑暗。

妈妈走到床头拉着了灯,一下子整个屋里亮了,灯火通明。在山里面飞蛾小虫比较多,尤其在大晚上,只要看到一点亮光,就全部涌了过来。门开着,大大小小的飞虫挤着脑袋往门里冲,妈妈见情况不妙,赶忙上去关上了门。尽管它们动作很快,还是有很多奋不顾身的蛾子撞到了门上,被强行推出去。

也有运气比较好的,在门关闭之前溜进来了,它们的目标很明确,一进到屋里就直冲着灯泡去,围着灯光盘旋、打转转。

但凡心之所向必势不可挡,是啊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傻不傻?但是当下的它们是勇敢的,更是幸运的,灯泡不是明火,所以他们也不用急着死亡。

他们奋力的飞着、兴奋的转着,直到把自己转迷糊了,没气力了才掉下来,摔在地上歇息一阵子。

又爬起来,一遍一遍,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在摔倒再爬起。这小东西只要身不死就心不死。难怪人们称赞它们心怀光明,为了追求光和热不畏艰难,不轻言放弃敢于天下先呢。屡败屡战、拼搏奋进、勇往直前为的是追求。

爸爸进来了,看了一眼爷爷,自己找了一个板凳远远坐了下来。儿子的儿子是孙子,爸爸的爸爸是爷爷,就像这小虫子一样,有了明确目标就会奋不顾身。人也一样,为了自己的下一辈拼尽全力,每一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嘛。

洗完了锅碗,妈妈拉着金根儿一直在说话,她的心里是很舍不得这个宝贝儿子的,三年没见了,刚来没几天又要走。可是金根儿毕竟不是猫,不是狗,他现在需要的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要好好学习,只求将来长大了,不要再受自己的这般苦日子。

妈妈疼爱儿子天经地义,爸爸疼爱儿子也天经地义,只是这份情不曾用言语表达过。无言的沉默,从小到大爷爷和爸爸之间的感情就像冰冷的的水,尤其到一起就瞬间结成冰了。要不是金根儿和妈妈在这里,怕是两人怎么也不会坐到一块的。

临睡时爸爸摸了摸金根儿的头,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了金根儿,还叮嘱着要好好学习,当哥哥的不要欺负银根儿,很少话的父亲此时也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起来。

可是爷爷对爸爸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几十年已经行成这种习惯,爷爷不期望两人之间谈笑风生,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以后能多一点语言交流,即是感情在心里都心知肚明,可是说出来和不说出来完全是两回事。说了或许是多此一举,可要是不说另一方怎么知道。爷爷的奢望不大,哪怕是一句暖心的问候就够了。只是当下只能这样了,只能靠时间慢慢缓和吧。

爷爷抽了一口烟,抬头望着灯泡,蛾子还在围着灯泡转啊转,转啊转……

第二天凌晨,金根儿迷迷瞪瞪的感觉还没睡呢,睡梦中就听到有动静在响。此时妈妈已经烧开了一锅水,打了四个鸡蛋,做了荷包蛋汤给金根儿和爷爷。爷爷喝了一碗汤,吃了一颗荷包蛋,金根儿说大早上不想吃。

妈妈眼角一脸黑眼圈,本来就一夜没睡着,现在脸上又多了一丝忧愁。心疼着将昨晚煮的八个鸡蛋,和油炸的馓子装了一袋,金根儿把袋子塞进爷爷带的包里。

走了,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前三年从这里离开,三年后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又踏上相同的路。妈妈把他们送到了沟边上,不同的是三年前,只有个未知的目的地,而今天目的地已经明确了。

妈妈站在后边望着三人,直到下了沟三人消失在黑夜里,才转身回去。

爷爷拉着金根儿走在前面,爸爸拉着驴子走在后边,驴背上还驮着一袋没卖完的黄芪。今天爸爸去要送金根儿他们上车,顺便把黄芪带上看能不能再卖了。

凌晨太阳还没出来,一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到从山上流下来的水声哗啦啦的响。今夜月亮很亮,似乎是特意为了行路人增加了光芒。

走在沟里能清楚辨别路面,地上反光的就是水,白色的就是石头。由于夜路走多了,爸爸本能的可以分辨出来地上的情况,可是金根儿不行,爷爷和金根儿在前边打着手电,爸爸牵着驴子跟在后边。

等走到山下212国道上,天已经大亮了。零零散散的拖拉机在国道上走过,还有驴架子车,当然有驴架子车的人家都是住在国道边上,别的地方根本走不了。

一个老汉坐在架子车炳上,手里拿着一根苞谷杆子,正惬意赶着驴子前行。

在经过的时候,特意转头看看爷爷问道:“去哪里啊?捎你们一段儿。”

“不用麻烦了,我等舟曲的大面包车咧,谢谢啊。”爷爷冲着热心的老汉喊到。

那人和爷爷相识一笑,互相点点头,赶着驴车离开了。

“滴滴……滴滴……滴”,听着声音是大轿子车上来了,这里山大沟深,路都是围着山盘旋的。大老远车就开始鸣笛,好让坐车的人知道车来了,做好准备。

一天从舟曲到兰州就发这一趟车,如果错过了就只能做到县城再去搭别的车,那样不仅仅耽误时间,价格还贵。从这里坐车和到县城坐车,到兰州都是一个价格,能做上这趟车不仅是直达车,还能省去到县城的几元钱车费。

“滴滴……滴滴……”大客车在路上一直都打着喇叭,尤其在快到每一个村口的时候,时刻提醒着人们。这时候爸爸从小卖部里买了几包方便面,面包和几瓶饮料水交给金根儿。

“车来了,天也大亮了,赶紧去看能不能把黄芪买了,做活的时候慢慢做,该休息就休息会儿,注意身体。”车转过了一个大弯正朝这驶来,爷爷对爸爸说。

“嗯,好着哩,车来了,路上小心。”顿了一下爸爸又继续补充到:“呃……那个天气冷了,让我娘……照顾好自己,金根儿到秦王川了好好学习,别调皮了。”

爸爸朝金根儿看了一眼,终究对爷爷关心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嗯,知道了,爸!”金根儿扽了扽衣服,将身体裹了个紧,大早上毕竟还是有点冷。

“那个车来了,那你回去吧,我们就走了。”爷爷瞅见大客车过来说道。

“嗯好,路上慢点。”

爸爸想上前去帮着提装着的野菜袋,可驴子看到大车害怕极了,一个劲的往后缩。爸爸死死拽着缰绳,使劲拉扯着,为了不让驴受到惊吓,他紧紧拽死驴头套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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