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英年早逝的前男友

1、

徐逸成提起栾平的时候,我正将一小块鲈鱼片放入口中。鱼片很薄,在酸菜和红椒的爆炒下,鲜辣非常。我倒吸了一口气,感觉下一秒鼻涕就要掉下来,逸成见状,立马将身前的水杯推到我面前:“慢点吃,没人给你抢。小心鱼刺。”

我“刺溜”一声喝掉大半杯水:“可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逸成无奈地笑笑:“想吃,下次再做,多大点事啊。你慢点!”

我不再看他,专心“肢解”着可怜的鲈鱼。和他认识以来,周围人都说我“行了大运”。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不,昨天才说想吃鱼,今天它就被端上了餐桌。

“那个,” 徐逸成顿了一下,开口道:“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顺便在鲈鱼鱼背上撕开一道口子。

“你们公司那新晋副总,姓什么来着,挺少见的那个姓?”徐逸成挠挠头,费劲地想着,眼睛却看着我。

“栾!”我不耐烦地答道,一不小心吃进一个红椒,嘴巴像冒了火一样,感觉口腔都快要被烧掉。

“对,姓栾,你知道吗,出事了。”徐逸成向我这边坐了坐,他口中的热气夹着烟草的味道向我扑来:“我警局一哥们今早告诉我,昨天他们队在凤鸣湖打捞上来一对失踪男女,男的好像就是那小子。”他声音小了几分,我却听出了其中的兴奋。

“不知道。”我应了一声,盯着盘子中的鱼头。和徐逸成在一起后的最大惊喜,就是这个大少爷做饭居然这样好吃。

他碰碰我的手臂:“我记得他是你老乡啊。这样热的天气,据说尸体在湖里泡了一夜,捞上来的时候都胀的不能看了。可惜了,大好前程呀。不过你说,大半夜的,他带着一个女的去干嘛呀。”

徐逸成“嘿嘿”的笑着,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一阵冒火。我轻轻摔了筷子,几分娇嗔,几分咒骂地说道:“这么恶心,还他妈让不让人吃了!”说着起身要离开。

徐逸成连忙拦下我,赔笑着说道:“我不是觉得他是你同事又是老乡,关心一下嘛。”

“别人的事你倒挺上心,那我们的事你什么时候关心一下啊。”我假装生气,在他怀中嗔道,轻轻扭了一下身体。

“关心关心,我都给我爸妈说了,我呀,非你不娶!”徐逸成嘴角上扬,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我抬起头,正对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突然他一个俯身,抱着我向卧室走去。

“我的酸菜鱼!”

“一会再吃!”


半夜,月光透过阳台洒满房间,一地细碎的银辉,不知怎么让我想起了苏轼的《水调歌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我在心里默念着,看着身边熟睡的徐逸成,拿起他放在枕边的香烟,小心的下了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万宝路。我笑了一声,抽出其中一根,轻轻点燃,在阳台上小口小口吸了起来。这玩意和我上次吸的一样,还是那么呛。我忍不住咳了两声,徐逸成依然熟睡。他很不喜欢女人抽烟,所以在他面前,我始终都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虽然看起来很近很近,但我知道它离我很远很远。我吐了一口气,看着烟气在眼前缭绕又消散。

上一次抽烟,也是一个晚上,不过却是一个冬天。那时,我靠在街角小巷的墙上,一根一根的抽着。那时我身边也有一个男人,他不讨厌我抽烟,也不会阻止我做任何事情。只不过他一直背对着我,让人看不清样子。

现在,我更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栾平”我在口中默念着。夜风微凉,我转过身,靠在阳台上,“平平安安,过平常人日子。”

2、

仔细算算,第一次见到栾平,应该是在12年前了。12年,都够一个轮回了。

那时我高二,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我成绩很好,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好学生”,但我却没有朋友。从高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换句话说是我没有资格和他们一样。我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父母生我的时候平均年龄已经超过五十了。对于我的出生,父母自然是非常高兴,他们做梦都想要个女儿,然而那个大我二十多岁的哥哥却强烈反对,不惜和我们断绝关系。小时候我恨我的哥哥,但是现在我却很理解他:父母一辈子在黄土地里谋营生,靠天吃饭,日子过得清苦,何必再连累另一个生命在世上受苦。

哥哥离开后,我就是父母的全部寄托。他们早出晚归,种地、摆摊、打零工,终于把我送进了C市一中。他们说,进了C市一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清华北大。

刚进高中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满怀期待。但仅仅过了半学期,我就知道我这三年只能做一件事——学习。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不属于我,因为我没钱,没人和我玩,那些同学嘴上说我是学霸,其实心里想的是书呆子、穷鬼。我也没时间玩,那么多的课本、习题集要做,所以一个人独来独往,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


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没想到在高二却起了波澜。

在一节体育课上,在角落看书的我被一只篮球砸中了脑袋。

“哎,给扔过来。”一个男生在球场上朝我喊道。

我随手一扔,球跑的更远了。

正当我打算起身将球捡过来时,男生带着怒气向我走来:“你这人有病啊,故意的是吧!”

我愣了一下,虽然男生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很讨厌,但我绝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说话,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一紧张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操场上的人都在笑,虽然他们是我的同学,但我们并不熟悉,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算了,徐阳。”又一个男生走了出来,拦住了这个叫“徐阳”的人,我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笑不出来。他对徐阳说:“和这种人计较什么啊。”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大热的天,心里却像被砸开了一个冰窟窿:这种人?哪种人?这一年多来的压抑、敏感和委屈在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一个快步冲到那个男生面前,拽着他的胳膊,大声质问道:“什么那种人?我们很熟吗,你到底知道我是哪种人啊!”

我承认我很神经质,但那时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可怜的自尊。

“神经病!”男生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我就说有病吧,栾升。”徐阳幸灾乐祸的附和着。

男生没理他,转身离开了。

“你别走”我大喊起来,眼泪不正气的的流了出来。

男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我们对视了十几秒钟,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我从此就记住了一个名字“栾升”。是的,那时的栾平还叫这个名字,栾升。

如果能回到当时,我多想拉住怒气冲冲的自己。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会知道,与之后的经历相比,自己那可怜的自尊真的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进公司大楼,保安小陈就过来搭讪:“江小姐,早啊”

“早”,我笑着快速走进电梯间,这个点,人果然很多。

“哎,江小姐!”小陈也跟着跑进来:“你们公司的栾总这几天都没怎么见,是不是出差了?”

我一愣:“不清楚,我只是个小职员。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有,没有,我就关心关心,关心关心。”小陈悻悻地说道。

电梯里,人们个个面容严肃,生怕在那些楼层数字的一亮一灭间,错过了上班的时间。时间,总是与金钱联系在一起的。

既然小陈都听到了风声,这件事是瞒不住了。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栾平的死成了公司员工最大的谈资。每个人都面色严肃,小声谈论着别人的生死,却又恰恰能让第三个人听见。人们一边唏嘘年轻生命的逝去,一边提醒自己注意身体。可更多的是好奇和幸灾乐祸。年轻男女、坠湖、深夜,每一个词都让人联想无限。

半个月后的一天,销售部的琳达在茶水间叫住了我:“这段时间很难熬吧。”

我心底一沉,嘴上却问道:“不会啊,为什么这么问。”

琳达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别装了,上次我去栾总办公室送材料,不小心看到你们俩了,你们不是老乡吗?看起来关系不一般啊。”

“只是老乡而已,你想多了。”我看着手中的速溶咖啡,笑着说。

“想多了就好,我没别的意思。”琳达知趣地走了出去。

“琳达!”不知怎么,我突然叫住了她。

“嗯?”

“谢谢你,我没事。”

琳达离开后,我却陷入了沉思。说真的,对于栾平的死,我一点都不伤心,相反却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虽然我,什么都没做。

3、

“映初,你同学来啦。”

在高三寒假,栾平出现在我家的那一刻,那种震惊与欣喜,我至今都记得。

升高三以来,关于栾平追我的传闻就在学校悄悄传开了。大多数人都和我的反应一样:怎么可能?是啊,当然不可能。栾平的爸爸是C市公安局长,有权有势。在我眼里,他不过是是命运眷顾的纨绔子弟。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让我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这就像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偶然吃到咸菜馒头也会觉得爽口一样,我在他眼里更多是一个“有趣”的异类。所以他才会故意坐到我后面,强行抄我的作业,在做操的时候踩我的脚,用一切幼稚的方法来对待他的“玩偶”吧。对此,我只希望能早点毕业,离开这些人和事。偶尔,我也会想,要是他真的喜欢我呢?但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既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要心存幻想。

“映初瞎愣着干什么,让你同学进屋坐呀”,我妈见我吃惊的样子很是生气,大概是她从没见过有同学来找我吧,热情的招呼起来。

“不用麻烦了,奶奶,我自己来”栾平不好意思的说道,完全没有了在学校时飞扬跋扈的样子。

“那是我妈。”我没好气的说道。

“哦哦,阿姨好。”栾平一愣,尴尬的说道。

“好孩子,没事,你坐,你们聊,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说完,我妈便高兴地出门了。

剩下我和栾平,以及尴尬的沉默。

“那个.....”“你怎么来了”几乎是同时,我们俩都开口了。

“先坐吧。”我随手递了一把椅子给他。

栾平接过坐了下来:“我来家访,我们是同学,要相互了解嘛。”

“你又不是老师,家什么访。再说,我们班这么多人,你都要跑一趟?”我白了他一眼,揶揄道。

栾平的脸居然红了,他挠挠头,似乎在找可以反驳的理由。

“行了,你也都看到了,我们家就这么点东西,没什么可访的。一会吃完饭就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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