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嫣的婚变

董嫣熟练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溜烟雾。她说,庆幸的是,我的心虽然千疮百孔,但是对于生活,我从未破罐破摔。


董嫣没想到大明会偕朋友从盘锦驱车来到石家庄找她,在她的认识里,俩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没有多少夫妻感情可言,大明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可他却来了,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儿子快两岁的时候,她就离开盘锦,又回到了石家庄,两人开始了异地分居。她的家乡在盘锦,十九岁的时候,她就来到了石家庄。如今,她恰好三十,算是重回故地。在这座城市,她虽然伤痕累累,可依旧割舍不了,视它为自己的第二故乡。

大概一周前,大明打电话问她,过年回不回盘锦,她的回答模棱两可。对此,她并未当回事,没想到大明却格外在意,就想换了个人似的。他们的婚姻就像挂在树枝上的蛛网,网面零落不堪,只凭着两根背道而驰的细丝将它撑在空中。

那晚,他们在附近公寓开了一间房,两室一厅。一天的舟车劳顿,大明的朋友早早就进入东边的卧室睡了。董嫣夫妻俩却没有入睡的打算。大半年前,她尚在盘锦时,他们就已经貌合神离了,晚上虽然躺在一张床上,却各盖各的被子,真正的同床异梦。这种状况是从儿子出生三个月后,一点一点演变来的。

客厅里,董嫣和大明各占了沙发一头,一时无语。董嫣抽出一支烟,按下打火机的声音在客厅里异常响亮。

大明先开口了,问,你到底怎么打算?

董嫣说,维持现状就行,谁也不用管谁。

大明显然不想维持现状,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觉到那张零落不堪的蛛网似乎就快要从空中飘落,撑着它的细丝就快断裂了。

那你别在这呆了,回到盘锦去一样可以维持现状,大明说。

董嫣心里清楚,大明急匆匆地赶来,为的就是将她拽回盘锦去。其实不光是大明,就连她妈也不止一次让她回盘锦。她妈是盘锦市保险行业的翘楚,按照她的想法,董嫣只要回去就不愁工作的事,肯定比在石家庄前途光明。可是董嫣就不愿意回去,她的骨子里有种偏执,在她的价值观里,回到盘锦进入保险行业虽说确实比她现在要好,可那样她就得接受母亲的安排,她不喜欢这种被控制的人生,更何况她早已见多了那个行业里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这些,她从来都不喜欢,也接受不了。

也许,之前和大明结婚就是个错误,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她想着,吐出最后一口烟,捻灭烟蒂。

我不会回去的。

你不管儿子了?

说到儿子,她的心便揪了起来,无论如何儿子是无辜的。虽说她隔三两个月都会回去看一次儿子,可毕竟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责任。对于儿子,她是愧疚的。

不要拿儿子说事,就说咱俩的问题。

咱俩的问题跟儿子也脱不了干系呀!你老实说吧,是不是有其他男人了?

没有。她停顿了下又反问,就是有了又咋样?只准你沾花惹草呀?

大明没有正面回应,说,你是不是想离婚?

离婚我没意见,你要同意明天就去办。

离吧离吧,如今这样跟离婚也没啥两样。

董嫣问,这次是真的离?

离婚的事他俩已经提过不止一次了,可是每次过后大明都反悔。董嫣是做白酒销售的,好几年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像她和大明现在这样用孩子维系着有名无实的婚姻,她见的也不少。她看透了人也看透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现在这社会就这样吧!

大明说,离,真离。

董嫣从沙发上站起来,去了浴室,她准备洗洗睡了。既然说要离婚了,再讨论过年回不回家也没啥意义。她以为这次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可是大明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这么个结果?她觉得有点奇怪。


浴室里,花洒尽情地倾泻些,水滴敲打着她的肌肤,那砰砰砰的敲击声透过皮肤震动着心,心却没有一丝反应。她揉搓着身体,就像搓着一座雕像。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大明在沙发上看手机。不对,那手机不是我的吗?发现大明在翻看自己的手机,她走过去夺了回来。她的手机密码他都知道,离开盘锦之后她也没改过,她从来不刻意去做一些防备他的事,也从不删除聊天记录。

可是大明不同。记得刚从盘锦出来的时候,有天晚上,她给大明打电话,本来是想告诉她,过几天要回去看看儿子。拨通电话后,她隐约听见了唱歌的声音,便问大明在哪。大明说在家,洗手间。她不信,再三追问,大明才承认了在KTV。其实,她已经不在意他跟谁在哪干什么,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互不过问了。她说,你在歌厅就在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我又不是不让你去。我找你肯定是有事,你躲躲藏藏干嘛?后来她没回去看儿子,本来计划好的事,因为一个电话,心情完全变了。

大明问她,你跟北京那个陆途咋回事?

没什么呀,朋友!

原来你过年不回去是为了去找他,这是要再续前缘吗?大明冷笑道,他从董嫣手机里发现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你别没事找事。

做都做了还说我找事?

我做啥了?

聊的那么火热,说什么过年不回去就找他,你还想狡辩?

我说了一定不回去了吗?

过年不回家,撂下孩子要去跟别的男人混,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觉的可耻?儿子出生刚三个月你就出去和别的女人鬼混,这不可耻?

大明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忏悔一样说,咱谁也别揭谁的短了,也不说离婚了,你回盘锦,咱好好过日子,我也不胡来了。

董嫣嗤之以鼻,说,你觉得可能吗?我们还有感情吗?已经裂成两半的核桃还能长到一起吗?

就算是为了儿子不行吗?

纸包不住火,儿子迟早会知道,不如趁早离了。

离了就彻底遂了你的愿了吧,愿意跟谁混就跟谁混!这我还不离了。

大明又反悔了,董嫣不想跟他继续这样没完没了地扯下去,几年了总扯不出结果来。她去卧室准备睡觉,难得的一晚,可以早点睡觉。自从重操旧业做白酒销售以来,她几乎每个晚上都有应酬,不是跟客户,就是跟经理,或者跟朋友,推也推不掉,每次虽说不是酩酊大醉,却也头疼脑晕。从场合走出来,繁华的石家庄大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啃噬着夜的寂静。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游魂,脚步飘忽,浮在这冰冷的街道上。

她的心里是孤单的,落寞的,至少当她走在华灯尽落的城市里时,这种感觉便会涌上来,窜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争取来了自己的自由,却变得孤苦。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始终捉摸不透。


董嫣认识陆途是在认识大明之前,那时候她刚从一段不见天日的生活里走出来不久,那可以说是抑郁,也可以说是厌世。整整半年,她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去过,不愿意接触任何人,不愿意知道任何事。

如果不是表弟发现异常,硬生生把她从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拉拽出来,也许她会在屋里一直呆到发霉,腐烂。

不过,那样也许更好,就不会再有后来的婚姻,也不会有今天坐在这里的大明。她躺在床上想。

她和陆途是在网络游戏里认识的,玩的时间长了,两人便成了游戏里的夫妻。那段时间,虽然她刚从暗无天日的抑郁和厌世里走出来,可后遗症仍在。游戏更像是对现实的逃避,虚幻世界成了她生活的慰藉。他们一起策马扬鞭,斩妖除魔,刀剑挥舞所向披靡;又一起执手天涯,闲庭信步,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那一段时间,她就像置身于人世之外,淡忘了半年之前所经历的那场绝望。正是陆途在虚幻世界里的陪伴让她一步一步走出了心里的阴霾,重新接纳这个社会,一点一点地融入了这个她曾经极度失望的现实中。

表弟两口子对她的转变感到由衷的高兴,便试探着让她出去工作,一旦有了事做,被日常琐碎的事情笼罩了,人很快就会忘却曾经的痛楚。即便忘不掉也会隐藏起来,不去刻意光顾。

这座她恨不起来又爱不彻底的城市,有多少人都和她一样,外表看起来风平浪静,心里却装着抽丝剥茧的伤。董嫣望着人行道上穿梭的人流,心里想,也许,我该像他们一样,从此麻木地生活着。

表弟给她找了份房产销售的工作,虽然也是销售,却不用与酒为伴。她从事白酒销售已经好几年了,无论出差还是在石家庄,都有推脱不了的酒局。表弟无论如何不让她继续老本行了,以她现在的状态,完全不能频繁出入酒场,颠倒“黑白”地过。

晚上没了之前那些令人头疼的应酬,她便把自己泡在网游上,从一个游戏小白一步步变成了大神,在这上面陆途功不可没。他是一个游戏高手,他教她如何在副本中卡位,怎样在与人PK中攻其弱点,他给她买装备,送坐骑,就像是真正浪迹天涯的眷侣。董嫣虽然没有在现实中接触过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白天,琐碎日常中的她是麻木不仁的董嫣,晚上,游戏里的那个她才是活着的董嫣。

董嫣对陆途说,也许,我适合活在游戏里,而不是人世间。

陆途却深情地说,你适合活在我的生命里。

董嫣沉默了,她没有那种被爱情之剑击中的甜蜜感,反而有种惴惴不安的排斥感。

我只活在自己的生命里,她冷冷地回了一句。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他们在游戏里的关系,他们依旧是出双入对的战场夫妻组,屡次拔得头功。


好景不长,当董嫣彻底走出心里的阴霾后,他的父母逼着她回盘锦,死活不让她继续呆在石家庄。父母之前给了她无限的自由,可是,当表弟把她那半年近乎自残的封闭生活和盘托出之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孤身一人呆在石家庄了。

她妈作为一个女强人,嘴上从来不饶人,句句戳心。她对董嫣说,你来石家庄这么多年了,得到了什么?爱情?丢了。事业?没有。人缘?散了。我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跟母亲吵一架,然后依然决然地固执己见。以前的她多么执拗,可如今,当她经历了起死回生之后,性格里却多了委曲求全。

妈妈的话虽说直了点,却说中了董嫣的境况。妈妈这次是发了狠心要把董嫣弄回盘锦去,所以话也从不委婉,都是针针见血。董嫣已经被生活折腾得筋疲力尽,她嘴上应允了妈妈,却还是拖了一段时间才回去。这期间,陆途来石家庄了,专程为了找她。

这是董嫣第一次见陆途,给她的印象就像是邻家大男孩,清清爽爽。他比董嫣小三岁,年龄差距并不大,可董嫣总觉得自己比陆途大了好多岁。陆途以本名称呼董嫣,她却以游戏里的名字称呼陆途为“龙渊”。

董嫣说,真实的你跟游戏里那个叱咤风云的龙渊对不上号呀!

陆途笑了笑,说,你只喜欢游戏里的龙渊,看不上坐在你面前的陆途吧。

董嫣说,现实和游戏毕竟是有差别的,我还不至于傻傻分不清,不过坐在我面前的你更真实一些。

那天,董嫣带陆途去石家庄的“空中花园”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后来两人便去网咖玩起了网游。一旦进入游戏,他们便忘却了现实中的彼此。

那天,他们从网咖出来已经凌晨一点了,白天喧闹的步行街此时已经人烟稀少了,路过广场的时候,有情侣靠着墙在黑暗里拥吻,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数不清的荷尔蒙。

董嫣说要回家,陆途以太晚为由邀请她去自己入住的酒店。

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陆途说。

董嫣默许了。那天晚上,陆途在床上用尽十二分的热情去取悦董嫣,却只点燃了她的七分情欲。当他温柔地进入董嫣的身体,一下一下深浅不一地想要击破她的防线时,董嫣却哭了,轻轻地啜泣着。陆途吓坏了,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趴在董嫣的身上,为她吮去脸上的泪。

第二天,陆途在董嫣的催促下离开了石家庄。临走时,董嫣说,对不起,龙渊!

陆途拥抱了她,在耳边对她说,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董嫣说,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陆途还要说什么,却听见广播里催促检票,他便走向闸口,边走边挥手告别。等他进了闸口,再次转身时,董嫣却已不见了踪影。

送走陆途,董嫣接到了艾丽的电话,约她去家里喝酒,到了之后发现还有一个女孩,她不认识。艾丽亲自下厨,炒了几样小菜。她拿出一瓶红酒,说先品品,品完了不够的话再整啤的。

三个人很快就把红酒喝完了。艾丽开玩笑,说,你们这是把红酒当啤酒喝啊,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她又去搬来一提罐装青啤,继续喝了起来。艾丽是董嫣之前做白酒销售的同事,做这行的都有酒量,甚至对酒有摆脱不了的依赖,不喝反而不自在。

几个人喝着唠着。当艾丽和另一个女孩兴致勃勃聊了好一会,回过头来找董嫣时,却不见了人影。女孩说她去卫生间了,艾丽便没在意。

董嫣其实已经在卫生间呆了有一会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她此时此刻竟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轻轻地啜泣着,就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她蹲靠在卫生间门后,双手环膝,任凭眼泪往外淌着,滴在裤子上,滑到T恤上。

有时候,悲伤就是这样,像一滴墨掉在素锦上,顷刻间就浸染出一片黑晕。

没有无缘无故的悲从中来,却有莫名其妙的泪流成河。

等艾丽他们发现异常打开卫生间的门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艾丽说,你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找你喝酒了。


大明后脚进卧室,也躺在了床上,和董嫣同一张床。他们多久没有躺在一张床上了?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大明叹了口气,问,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董嫣背对他躺着,听见了,却没接话。

大明自顾自接着说,你说我出去偷腥,可你有没有想过,出现这种事,跟你自己也有关系?你就像是一支点不燃的烟,再怎么抽都没劲。

董嫣自知在夫妻之事上不冷不热,曾经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有性冷淡。结婚之初她曾试图让自己改变,也曾想着去迎合大明,可那也仅仅是一两次而已,实在没办法长此以往对比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来。

况且,一个心里装着伤痕的女人,一个男人如果不去想着怜爱她,她又如何能地主动迎合他的床第之欢。爱是维系夫妻感情的粘合剂,更是床第之欢的润滑剂,没有爱只有厌,董嫣觉得连做爱都像是在强奸。

大明没想到这些,他甚至不清楚董嫣在嫁给她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与挣扎。关于这一切,董嫣没有说起过,他也觉察不到她藏在心里的伤。而陆途,那个曾经与她只是游戏夫妻的男人,却知根知底。

人生就是这么戏剧,有些事,当机缘巧合时,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跟前都能倾诉,反而在朝夕相处的人面前往往会缄默。

你嫁给一个对你一无所知的人,本来是想要遗忘过去重新开始,却没想到过去始终是挡在你和他之间的一堵墙。

真正的爱是在了解了她的过往之后,发现她的伤痕,然后一点一点去抚平伤痕。而大明,他根本不清楚董嫣的伤。一个男人能给予女人多大的爱,就能治愈她多大的伤,在这点上大明先天不足。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决定。董嫣终于回了一句。大明把自己的屡次出轨嫁祸到董嫣头上,这让她失望,更让她反感。

扯犊子,什么错不错的,我看你就是想跟陆途那小子过,是不是?

大明又提起了陆途,董嫣不想解释太多,这样的事解释多了反而更加百口莫辩。

几年前大明就知道了陆途这个人,他不知从哪打听到,婚礼前夕,董嫣和陆途共处了一晚。

董嫣回到盘锦半年后就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大明,此时的她,对于爱情已不抱希望。那时的她,就像一只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鸟儿,折了翼,断了飞翔的梦。

在爸爸妈妈的眼皮底下生活,她始终有种被控制的不适,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每次置身于拥挤的封闭电梯里她都恐慌喘粗气一样,有种压迫感。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逃离,可现在,她选择了忍受。不知是年龄增长的缘故,还是生活变故的刺激,回到家乡的她温顺了许多。

在爸妈的张罗下,她与大明交往起来,两人很快就确认了关系。大明问起她在石家庄的过往,董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并未提起那段抑郁的日子。大明是个粗人,自然也没追究。

从确认关系到双方父母见面,前后也就四个月。这样的前奏对于未来的婚姻来说,实在太短。谈婚论嫁被摆上台面,董嫣爸爸提出了十万彩礼钱,大明父母的代表,也就是媒人,担当说客,将彩礼压到了八万八。董嫣对此厌烦透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挂在店里的一件衣服,被别人议价出售。

她向来对爸爸没有好印象,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今生的小棉袄,可她并未觉出爸爸有多爱她。相反,在她眼中爸爸是一个极小气的人,不富养女儿也罢了,在金钱上面简直算得上吝啬。她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自己的零花钱爸爸向来是按需给,多一分也没有。后来到了石家庄,有一个月房租交不起了,她厚着脸皮给爸爸打电话,没想到他却冷冷地说,交不起房租就滚回来,钱我是不会给你的。她伤心极了,恨死了爸爸,她醉酒之后明目张胆地恨,醒酒之后又偷偷地恨。

回到盘锦之后,爸爸态度似乎有所好转了,起初还是板着脸,后来当她和大明订婚后,他竟然破天荒地把她的婚礼当成大事来办。董嫣却不领情,她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给他带来钱的缘故。在她眼里,爸爸把钱看的比女儿还重,她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这样的怀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董嫣爸妈感情其实并不好。她妈妈是保险业的翘楚,地位和收入都比爸爸高一截,这样阴盛阳衰的婚姻最容易出问题。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将这段婚姻维持了大半辈子的,但是在她的价值观里,绝不会要这样的婚姻。

她十八岁高中毕业后,不到一年她便毅然决然地叛离了盘锦,跟着她的初恋,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真正的男朋友——牧天,来到了石家庄。那时候,爸妈很生气,在这件事上,他俩破天荒地心齐了,一致针对董嫣。

爸爸说,你今天滚了就别回来,以后也永远别回来。

妈妈说,以后有你后悔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别指望我会拉你一把。

董嫣那时候铁了心要跟牧天走,谁也拉不回来。都说儿大不由娘,她这是女大不由爹,爸爸气的给了她一耳光。可是越这样,她越是横了心要走。盘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而远方的石家庄,却充满了新奇和向往,除此之外,还有她和牧天即将在一座新的城市开花的爱情。

是的,那时候,在十八岁的董嫣心里,爱情能绽放出这世上最美丽的花,芬香馥郁,甘甜如蜜。

可最终,她还是回到了盘锦,要在这里开启婚姻生活。爱情?早已丢了也寻不回来了。


老实说,那次陆途来找你,说要娶你的那次,你有没有跟他上过床?大明就像是在审问一样。

董嫣紧紧地抱住被子,她试图不去听大明讲话,可努力却无济于事。她懒得回答,可大明却紧追不舍。

到底上没上床?

原来,大明心里一直有这样的结,他从来没提过。为什么?男人的自尊?董嫣不清楚。可今天,他提出了。

大明边追问,边伸手去扳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面对自己。

董嫣彻底不耐烦了,近乎吼叫地说,上了,上了,你满意了吧!

大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他抽动嘴唇,说出的话凝固在了空气中。

贱人,不要脸,原来我一直以来的怀疑都是真的。

董嫣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黑暗。三年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嫁的男人是这样的,原来隔在自己和他之间的那堵墙不是她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那段伤痛,而是猜忌与怀疑。

她的眼睛里已经灌满了泪水,这泪水不知是委屈,还是失望,抑或是痛苦?此时的她,心里装了太多新伤与旧痛,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

我看你手机了,来到石家庄之后你还跟别的男人上过床。你这个贱人,竟然还留着跟人家调情的聊天记录。知道我为啥去找别的女人吗?因为我娶了一个贱人。

大明的话像锥子一样狠狠地刺着她,剜着她的心。她没想到他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刚刚还乞求自己要好好过日子,这会儿却能搬出如此恶毒的话来伤害自己。

她从床上起来,泪水已经挂满了脸颊,可脸上却在冷笑着。他千里迢迢赶来不是为了劝她过年回家的,原来是兴师问罪的。

无论如何,大明都为自己不止一次的出轨找到了道德上的制高点,这制高点便是凌驾在已被他认为是贱人的董嫣之上。

两个人即使曾经赤裸相对肌肤相亲,却也无法心心相印。看透一个人的皮囊很简单,可是要看透皮囊下面那颗心却难上加难。

她想要离开公寓,走到卧室门口却被从床上跳下来的大明拦了下来。她索性也发了恨,说,你不是我是贱人吗,还拦着我干嘛?滚开!

大明抱住她,不让她走出卧室,她本就纤细,被五大三粗的大明拦腰抱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大明将她按在床上,像野兽一样撕扯着她身上的睡衣,每一个粗暴的动作里都灌注着怒气,不管她的疼痛,不顾她的哭泣,更不理她的绝望。那一刻,这间装饰精致的屋子就像是被巫婆施过咒语一样,成了黑暗的废墟。而大明就像是恶魔一样,用黑暗啃噬着董嫣的灵魂。

董嫣停止了挣扎,绝望又一次蔓延开来,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大明什么时候停止了对她的欺凌,什么时候从她的身体里抽离,董嫣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像一潭死水一样躺着,动弹不得,唯有下身火辣辣的痛和心里针扎一样的疼,还在清晰地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可她,宁愿死了。她的心就像一张纸,被揉成了团,展开,又揉成团,展开,再揉成团。这一次,恐怕再也展不开了。


她还是从公寓逃离了,穿着睡衣,往自己的出租屋走着。这是凌晨三点多,街上空无一人,公寓本来离出租屋不远,可她却感觉走了很久。街上的一切,有生命的,没生命的,仿佛都与她处在两个世界里。能记起回家的路,已经是万幸了。她只想赶快回去,锁上门,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

就像几年前那样,任凭悲伤蔓延,任凭绝望侵袭,就算是发了霉长了蛆,她也不愿见任何人。

家是她唯一觉得安心的地方,置身在屋里,她便觉得自己与所有的伤害分隔两地了。

这一刻,她又想起来陆途,想起了陆途在她结婚前夕从北京来到盘锦的情景。

那时候,她和大明已经订婚,那段时间她仿佛走出了过去所有的阴霾,打定心思要重新开始了,要好好过日子。即便和大明没有太多爱情可言,可她竟然也有点渴望柴米油盐相夫教子的生活。

这一切转变不仅仅是因为和大明订婚,还要归功于她一直都恨着的爸爸。

订婚之后,在自己家里,爸爸拿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交给董嫣。他稀松平常地说了几句话,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让她对爸爸的认识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爸爸说,这是彩礼钱,我给你存起来了,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这个钱你不要让大明知道了,想买什么就买,别委屈自己。

她一时之间怔在了原地,张口结舌,也没有接过那张卡。这还是以前那个吝啬到自己交不起房租他也不资助的爸爸吗?他怎么能这么大方地把这么大一笔钱给自己?

爸爸把卡塞到她的手里,说,以前我生气,是因为你跟着别人说走就走,还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不回来。我不给你钱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滚回盘锦来,没想到你却执迷不悟,跟你妈一个性格。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跟你生气了。

原来爸爸并非真的那么无情,他只是在等着这一天。她喜极而泣,抱着爸爸哭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就像是与父亲失散多年之后重聚一样。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爸爸,也就有千千万万种爸爸爱女儿的方式,有的是溢于言表的呵护,有的是不善言辞的关爱,有的却是一时之间让人无法理解的偏执的爱,就像董嫣的爸爸。

父爱失而复得,婚姻即将步入正轨,董嫣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她把结婚的事告诉给陆途,本以为会收到他的祝福,却没想到他以沉默相对。

当陆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说来就来。他已经不是之前那样,清清爽爽,邻家大男孩一般,脸上多了沧桑。他是搞软件开发的,特意从项目上请假专程赶来。

对于陆途的到来董嫣是毫无准备的,她有点惊慌失措。

你怎么来了?

我要娶你,嫁给我吧!

陆途的话比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让董嫣感到惊讶,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去跟家里说。

董嫣依旧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游戏她早就不玩了,他们之间也仅限于有空的时候聊上几句。可如今,陆途却站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要娶已经跟别人订过婚并且即将结婚的她。

她的生活注定就是这样吗,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她已经打定主意留在盘锦,好好过日子了,却没想到陆途会出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可能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可能,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

陆途失望地低下了头,董嫣看的有点心疼。

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你家人不会同意的。董嫣牵强地劝慰着陆途

陆途却说,只要你点头,其他都无所谓。

如果时光倒退几年,陆途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答应他的请求。那时候,对于爱情,她是没有抵抗力的,以至于会背着父母的责骂与狠话,毅然决然地跟着牧天来到石家庄。可现在,她已经找寻不到那样的冲动。

那天,陪陆途吃过饭,他们便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大明打来电话,问她在哪,说是打了几个电话没接,他都问到家里了。董嫣说,在跟同学一起玩,没听到手机响。大明问几点回来,要不要去接,董嫣说不用。

他们走了很久,累了便坐在河边的石凳上歇。

陆途说,如果我上次在石家庄就说要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嫁给我?

董嫣看着河里倒映出的灯光,悠悠地说,那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你,也许我们就适合在游戏里。

陆途却说,你以后不会再玩了吧?

大概是吧。

以后还会联系吗?

董嫣没有回答。

别删我,也别屏蔽我,我只想每天能看到你的朋友圈,知道你近来可好就行。我不会给你发消息,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董嫣眼睛一热,泪水便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遗憾。有一种爱,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接受。

那是一个仲夏的夜晚,他们在河边坐了很久。陆途把董嫣送到楼下,挥手告别,为一段过往作结。这一别,就是三年,三年来他们从未在微信上说过一句话,董嫣也没再玩过那个网游,可是陆途每一天都在关注她的朋友圈。


大明没告诉过她自己是如何得知陆途这个人,董嫣猜想,也许是盘锦太小,她和陆途在街上恰好被熟人撞到了,这个人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大明。

这已经是婚后了。大明质问她,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撒谎,说是石家庄的朋友,来盘锦出差。

大明不信,说朋友最多吃个饭,怎么还散步?再说了,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石家庄来的朋友?

董嫣说,怕你多想。

大明说,怕我多想?如果真是朋友,你难道不应该叫上我,作为你的老公,我不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吗?

大明说的在理,董嫣无从辩驳,她说,就是朋友,你爱信不信。

大明追问,你们那天晚上做什么了?

董嫣听出大明的怀疑了,她生气极了,便甩了个脸给大明,说你要是这么想,咱们就没法过了。

大明一听也有点慌,可他还是想探个究竟,便说,你给我个实话。

董嫣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即便我说没有做什么,你会信吗?

大明说,我信。

董嫣斩钉截铁地说,什么都没做,那天我回家了。

大明没有再追问,可董嫣心里却有被人侧目的不适感。

大明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董嫣的清白,直到三年以后的今天,他还在追问那天的事。董嫣不耐烦,给了他一个打击他自尊的答案,让他像疯了一样粗暴地欺凌了董嫣。

蜷缩在屋里的董嫣,泪水止不住地流。三年之前,如果她答应了陆途的请求,今天她还会如此绝望吗?她没法假设,人生很多事,只能看到开始,却看不到结局。

天亮了,屋外想起了敲门声,一下接一下,急促有力。是大明的声音,敲不开门,他便在门外给董嫣道歉,乞求她原谅自己昨晚的不理智。他骂自己,甚至诅咒自己是畜牲,不应该怀疑董嫣,更不应该那么粗暴地对她。

你把门打开,打我骂我都行,就是杀了我也不冤。

董嫣躺在床上,她的心已经死了,门外的忏悔已经挽救不了已经绝望的她。

董嫣,看在儿子的面上,你原谅我吧。

提起儿子,董嫣的心里是愧疚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也许儿子长大后会恨她。恨就让他恨去吧。

董嫣终究没有开门,大明见状便怏怏地离开了。如果以前对他只是厌恶,那现在,董嫣对他只有恨。爱上一个人需要很久,恨一个人却只是一瞬间。

儿子三个月的时候,她发现大明出轨了。她质问,大明只说是喝醉酒做了糊涂事,保证以后不再犯。结果仅仅过了两个月,她又发现了他出轨的蛛丝马迹。这一次,她没有质问,只是不动声色地旁观着。从那时起,她便开始厌恶他。大明要碰她,都被她挡开了。后来干脆两床被子,各盖各的。大明有时候伸手去掀她的被子,被她一脚踢开。她本就对做爱不是很热衷,这下更是油盐不进了。

渐渐的,大明也对她失去了耐心,两人就像是住在一间屋里睡在一张床上的陌生人。大明气急败坏的时候,会说,这简直是在修行,苦行僧一样。

她能感觉到大明在外头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对于这一切她起初隐忍,后来干脆漠视。谁也不管谁,这样挺好。

再后来,她干脆又一次离开盘锦,再次来到了石家庄。这是个伤心地,可她除了这里无地可去。


董嫣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只有泪在流,只有脑子在乱糟糟地动。她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像之前那次,半年?也许她会陷入更深的抑郁,就此无法自拔。

五年之前,牧天,这个带着她来到石家庄,这个给了她爱情的男人,要跟她分手,决绝的无论她如何哭着喊着也不反悔。

她失去了爱情,就像失去了魂。这座城市抽走了她爱的人,也抽走了曾经信誓旦旦的爱情。她看着这座城市从小变大,从荒凉到繁华,高楼拔地而起,霓虹遍地闪耀,人流如潮涌动。

她曾经自豪地对牧天说,我们见证了石家庄的发展,可以说是耐得住它的荒凉,也受的住它的繁华。

然而,繁华就意味着诱惑,走在人流攒动的街上,都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荷尔蒙。牧天终究没能受的住这异彩纷呈的繁华,没能抵挡住诱惑,抛弃了曾经和他一起度过荒凉的董嫣。

他搬离了他们的出租屋,留下董嫣一个人舔舐伤口。三室一厅的房间里,同住的还有一对夫妻,三十多岁。那段时间,失恋的她饭也不吃,门也不出,行尸走肉一般。从卧室走出来,邋遢的样子差点吓坏同屋的邻居。

这对夫妻——良子和范小薇,都是在石家庄打拼的“庄里漂”,董嫣和他们做邻居已经两年多了。夫妻俩对失恋的董嫣挺照顾,劝她吃饭,帮她数落牧天的薄情。夫妻俩收敛了以往的亲昵,在董嫣面前刻意保持着该有的分寸。

董嫣能走出失恋的痛苦,范小薇夫妻俩帮了不少忙,她对此心存感激。她始终觉得这夫妻俩都是好人,那次,在她和牧天资金紧张交不起房租,她向爸爸求助又惨遭拒绝时,范小薇倒是爽快地替他们补齐了半年的房租。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么慷慨的一对邻居,后来竟然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她不相信人会是如此的善变,可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又不容她质疑。

最诛心的往往不是那些你本就憎恨的人给予你的伤害,而是那些你以为善良的人所施于你的出其不意的打击。

董嫣走出失恋的困境,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即便如此,她还是渴望能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调整调整。她太需要这样一次旅行了!她向主管提出休假,主管说正好有一趟杭州的差,让她先去把公事办完,之后随她去哪都行。

董嫣去杭州办完公差,陪客户喝完酒,在酒店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她喝酒向来有分寸,从未喝的烂醉如泥过,也没有断过片,这是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也与她是做酒水销售有关。懂酒所以不会轻易喝多。董嫣能喝出白酒的真假,所以她喝的都是纯粮酿造的酒,用她的话说,喝过白酒以后,闻闻哈出来的气的味道,她就能猜出你喝的是粮食酒还是勾兑酒。她也清楚啤酒优劣的门道,所以只喝罐装的。

董嫣去了南浔古镇,这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曾经和牧天商定要一块来的,结果他却弃董嫣而去。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想要专注于眼前这古老镇子的恬静。早上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漫步在巷子里,感觉时光流淌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第二天傍晚,范小薇打来电话。如果换作其他人,她是不会接的,她不愿让别人打搅眼前的恬静。可范小薇夫妻俩是帮过她的人,她是爱憎分明的。范小薇是来借钱的,她只说家里有急事,董嫣也没问具体什么事。

你需要多少钱?

一万吧!

我没有那么多,最多能给你借六千。当时董嫣的卡里也就七千而已,给范小薇应承了六千也算是倾囊相助了,她总得给自己留点应急。董嫣把钱给她转过去,范小薇回了句收到谢谢。

呆到第四天的时候,她离开南浔去了相隔不远的震泽古镇。每天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青石路面上,心情也慢慢调整过来了,她开始看淡失恋,对于生活又有了新的希冀。爱情本就不是生活的全部,就怕你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失去它便迷失自己。

第七天的时候,主管打来电话,安排她去南京一趟。离开古镇时,她特意买了两件小礼物打算回去送给同屋的夫妻。在南京的公差有同事艾丽一块,这是个大客户,主管也来了。状态已经调整过来的董嫣在酒桌上又恢复了元气,成了主管的左膀,右臂就是艾丽。喝多了,她便去洗手间让自己吐出来,吐完回去接着喝。

曾经有一个客户,是个采购经理,董嫣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可他说过的话董嫣却记忆犹深。他说,做你们这行的,说白了,要么靠喝,要么靠睡,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多做白酒的,我凭什么给你订单?实话跟你说,我睡过不少做销售的女人,但并不是每一个睡过的女人都能得到同样的订单。举个例子,我有二十万订单,第一个跟我睡的,我会给她八万,第二个我给她五万,第三个我给她三万……睡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可即便我只给一万订单,依然有女人投怀送抱,这时候,廉价的上床让我感觉自己有点像嫖客。董嫣嘴上没说,心里却骂道,你就是个嫖客。他又说,你属于靠喝的,我佩服你的酒量。咱们也合作过几次了,如果说我不想睡你那是胡扯。相反,如果你肯……我会给你十万!他在暗示什么,董嫣心知肚明,但她婉拒了。干这行的,靠喝还是靠睡,在董嫣的认识里这完全是自己选择的。她宁愿做不成生意,也不会靠睡抢订单。经理倒也没翻脸,依然给了她五万订单。

董嫣想,男人真是贱,你越是不让她睡,他越是看着你与众不同。如果真跟他睡了,恐怕就沦为末流订单了。

这些都是插曲,作为一个老江湖,董嫣知道如何在进退自如中保持清白之身。可是一些刚踏入这行的年轻女孩就没有这么大定力了,有时候董嫣想,也许是时代变了,那些她所认识的女孩,很多人并未为此而感到委屈或厌恶。她们将这件事看的很淡,董嫣在她们身上甚至看不出一丝不适或惊慌。不就是睡一觉吗,有人这么说。


结束了南京的公差,董嫣便返回了石家庄,到达已经晚上了。与过去的心酸做了彻底的告别,此时的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这座城市了。她兴致勃勃地打车回家,想要把从古镇带回的礼物送给范小薇和良子。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生活马上就要将她推入另一个比失恋还要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提着行李箱,上楼到了家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就在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屋里的一切惊呆了她。客厅乱七八糟,就像是有贼进来翻箱倒柜过,卧室门敞开着,范小薇夫妻俩不见了踪影。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屋里的电器也都失踪了。她冲进自己屋,电脑也被拆走了,只剩一张床,衣柜里的衣服。

董嫣蒙圈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入室抢劫了?她打范小薇的电话,提示关机,又拨良子的,是空号。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仅仅十天时间而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几天范小薇还给她打电话借钱,说是有急事。现在她回来,他俩却不见了踪影。

她去找房东,那个爱化浓妆的油腻女人,见到董嫣很惊讶地瞪着做过双眼皮的眼睛,说你不是搬回老家了吗?

董嫣更摸不着头脑了,问,范小薇和良子呢?

良子说你失恋了,彻底离开石家庄了,他俩老家有事,也走了。

董嫣仍然不信,追问,他俩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火急火燎的,说是要回老家,看着像是出了大事。

再大的事也不至于把房间给我洗劫一空吧?

什么?洗劫一空?我还没进去过,不知道呀!

董嫣感觉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他俩为啥要这么做,真的是家里出了天大的事?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俩连你预交的房租都退了,那房子我今天刚租出去,钥匙你还没给我。

董嫣去房间收拾那两人高抬贵手给自己留下的东西,发现抽屉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席卷一空。胡乱塞了塞,她便拖着箱子,背着背包,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走出了小区,来到街上。她不知道要去哪,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

出差回来,发现家被人卖了,而且是连根拔起一点不留。那种瞬间变得无家可归的感觉,说不上是心酸还是屈辱,有种欲哭无泪的压抑感。可她终究还是哭出来了,边走边掉泪,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冒了出来。她想不透人性,更想不通范小薇和良子的人性。

那一夜,她在艾丽家寄宿了,第二天在艾丽的资助下又重新找了个房子,暂且安顿下来。她本以为自己状态还行,谁知道当她走出屋子以后,目之所及,似乎每个人都带着伪善的面具,她没办法再以正常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无论是街头的陌生人,还是公司的同事,在她眼中都变得不可信任。她知道这是偏见,可范小薇和良子给她的打击太大了,甚至改变了她的认知。

牧天的背叛和离去对她而言,是感情上的打击,那仅仅是心痛。可范小薇两口子这样釜底抽薪的人间蒸发,对她而言是认知上的崩塌,是对人性的怀疑。这样连续的感情打击和人性冲击,让她完全无法承受。

她扭转不了自己执拗的偏见,害怕接触人,害怕与人交往,害怕见光。她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愿见任何人。厌世情绪在蔓延,就像无人看管的爬墙虎,郁郁葱葱地疯长,吞噬着她。由厌世变得悲伤,又由悲伤变得抑郁。

董嫣就这样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呆呆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没有熟悉的味道,只有冰冷的死寂。有很多次,她都想到去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下得去手的死法。自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样需要勇气。

就这样在屋子里封闭了好几个月,直到表弟将她从深渊拉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瘦的脱了相,简直不忍直视。表弟媳妇见了,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正是她的眼泪,给了董嫣死水一般的心一丝触动,重燃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气。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乎着自己。


十一

如今,大明的到来又一次将她推入深渊,新伤引发旧痛,伤疤被无情地掘起,鲜血淋淋。五年了,她依然没有学会坚强。曾经她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上次那样的暗无天日之后,即便以后再有多大的打击,也会淡然处之。

然而,她太高估自己了,她的脆弱一直藏在某个角落里,一旦击中,就会遍体鳞伤。

陆途发来信息,问她决定了没,过年来不来北京。

董嫣看了一眼手机,没回,扔下。说好的只看朋友圈,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又彼此联系的?好像是在她重回石家庄又一次干起销售,有次喝多了,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想喝一杯开水,倒了倒,水壶里却空空如也。她拿起水壶去加水,却因为头晕洒了一地。就是那晚,她忽然想起了陆途,便翻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微信号。

陆途又发来微信:在忙什么?不回信息。

董嫣依然没回,她知道陆途是关心她,可她不愿再让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卷入自己这皱巴巴的生活里。

陆途却很执着,直接打电话过来。董嫣没有挂掉,只是按下电源键,关掉了来电铃声。

董嫣的日子已经没有了白天和黑夜之分。正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的他,被一阵门铃声吵醒。她以为又是大明,便没有理会。正在这时,陆途来了一条语音。

快开门,我在门外。

董嫣不敢相信,她从猫眼往外看了看,确实是陆途,没错。他就是这样,来时像一阵风,毫无征兆。

打开门,董嫣仍然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仅仅是睡了一觉陆途就站在了门外。她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天快亮的时候入睡,如今已是下午四点二十。

你这是怎么了,成了这样子?

董嫣望着陆途,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恍如隔世感,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陆途狠狠地哭了起来。


<故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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