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家庭都有一把生活的枷锁需要背负,成家之前是你的父母,成家之后需要接过那把沉重生活枷锁的人是你。
在我成长过程中, 帮我背负枷锁的人是父亲。
很多小孩的成长过程中都有父亲的陪伴,但是我没有。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外地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才没有外出打工。童年的记忆中和父亲一起走路,总是喜欢让父亲走前面我走后面,然后我就踩住父亲的影子,以为踩住了父亲的影子就踩住了父亲。可是每当踩住了那高大的影子,又不见了自己的影子。殊不知自己的影子又融入了父亲那又高又大的影子里了。
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经常需要举债才能维持生计。但是不管家里穷到什么地步,我和弟弟每年过年都会有新衣服穿。我们当地流行的谚语:“大人望插田,小人望过年。”父亲不会让我们对过年失望,而他自己过年则很少穿新衣服,都是挑着之前还比较过得去的旧衣服过年。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在外地和家里人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信。父亲每个月都会写一封信给母亲,信会邮寄到我的学校,然后由我作为小“邮差”带回家给母亲。每次收到信的那天,都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那天。母亲不会写信,只会看信。在煤油灯下面,一遍一遍反复得看,直到纸张发黄发皱才心满意足地装进信封放回抽屉保存起来。长年累月下来,这些信有满满几个抽屉。小时候,因为好奇曾经拆开父亲的信看过,无非都是那些“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操心太多”、“老板涨工资了,我在这里吃的好,穿得暖,就是好想你和孩子们”、 “孩子们都还好吗?” “老陈今天回老家,我托他带这里的特产给你和孩子们”。有一次父亲捎信回来,我当时正在上体育课玩疯了,胡乱把信往课桌一塞,然后放学后去找信,完了,信不见了。因为怕挨打,又重新找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天黑到家,母亲问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告诉她后,她又打着手电来学校找。操场、教室、甚至来回的路上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失望而归,我那几天都不敢大声和她说话。直到几天后后排的同学在课桌抽屉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一封信,才知道我塞到别人的课桌里面了!小时候无法理解父辈的情感,也总是对母亲对信件的痴迷感到不屑。后来学了杜甫的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才真正明白道理。
高中时候住校。父亲在外地打工。有一次考试成绩很差,心情低落,万念俱灰。想要打电话给父亲说说话,那时候没有手机,买张电话卡在电话亭打给父亲的老板,然后让父亲接电话。“肖卓啊,有事吗,我刚下班”,“爸,没事。就是很久没有打给你,想听听你的声音。”父亲说话有一个固定模式,每次都会说在干什么?吃饭了吗?记得在外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但是他这次没有用这个模式,在话筒那边怔住了好久没有说话,然后过了一阵子哽咽着断断续续说:“你妈说让我明天,再给你打800块钱,湘阴的冬天太冷了,多买2套保暖衣服,学习的时候千万不要冻着了,路边摊的东西少吃,不卫生,没钱了就打电话给我.........”挂完电话后,在湘阴北风呼呼十二月寒冷的夜里,眼泪鼻涕哭成了傻逼。
大学每年暑假都要去父亲所在的地方打工,那几年的记忆留给我最深的就是广西柳州的火车站。打完暑假工回长沙需要从南丹县坐汽车返回柳州,然后从柳州坐火车回长沙。每一次都是父亲陪我回柳州,然后我一个人回长沙,他一个人折回南丹。大二那次,火车票是晚上9点多,我和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餐馆,我点了一个面,他点了蛋炒饭。老板给了我们每人一双一次性的筷子,我的那双筷子是断裂了的,我叫老板给我换一双,因为生意太好,老板也忙不赢换。父亲说没事,我和你换吧,然后他用那双断裂的筷子把蛋炒饭吃完了。吃完后,我和他说“爸,你等下找个旅馆休息一晚,回去南丹的车已经没有了,明天再回去。”,他说“没事,我会安排好的,你不要操心。” 上火车后看着父亲挥手的背影在星光斑斓里消失成一个圆点,火车慢慢驶离灯火璀璨的城市开向陌生黑暗的旷野。我知道父亲不会找旅馆,为了省钱他会在车站坐一夜。
孩提时最期待的父亲礼物,其实它是在火车上拥挤的人流、恶臭的厕所,站立十几个小时夜不能寐的情况提回来的;父亲工作的环境,如不戴口罩就会吸入大量的木尘;父亲每次想对我好都会以母亲的名义来传达。而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年幼时以为的超人,其实他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凡人。
每次参加婚礼,我认为最有意义的一个仪式是新娘挽着父亲的手,然后父亲把新娘的手交给新郎。表示:这个女儿我照顾了二十几年,现在你代替我照顾她,一定要好好对他。婚礼中最最难过的是新娘的父亲。去年年底参加堂妹的婚礼,平时坚强的大伯在场上哭成了泪人,哽咽着在台上说不出话。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大伯哭。父爱深沉,极少用言语来表达他的情感,只会用真实的行动来捍卫他对孩子的爱。他的爱不如母爱那么体贴入微,但是随处可见。父爱如山,默默地 、稳稳地用他宽广的胸膛包容山里的一草一木,一切生灵。再高再大的山,都会套上生活的枷锁。
那把生活的枷锁:
是因常年体力劳动而变形双手上厚厚的茧子;
是终日“面朝黄土、背晒青天”耕作的田野
是每天抗包负重压血肉模糊的肩膀;
是讨要生活遭受的白眼和嘲笑;
是一次次想要放弃而不得不坚持的信念。
父亲不会理会枷锁是什么,哪怕是整个世界,他都会为我们扛下。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2008年8月27日9点25柳州到长沙的那一张车票,至今我都放在钱包里。每当看到它,就像父亲超脱岁月的束缚,从风雨里走来,洗净我的尘埃。 岁月,请你善待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