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洛梅一样,最初系统地了解焦虑这个词,我也是从弗洛伊德的著作里学习得来。弗洛伊德在早期和晚期,提出了两个不同的焦虑理论。在早期,弗洛伊德从能量转移的观点出发,认为焦虑乃是本能冲动被压抑、扭曲、拦阻的结果,焦虑是一种被转移的力比多。无论是通过压抑还是其它方法阻止本能的“唯快乐原则”,个体就会体验到焦虑。而在晚期,弗洛伊德修正了焦虑与压抑的关系,认为是焦虑的体验激活了压抑这个防御机制。在这里,焦虑变成了来自“自我”这个功能机制里的信号。
如同弗洛伊德设想的那样,罗洛梅相信焦虑标志着我们内心的冲突,但是他并不像弗洛伊德那样,主张焦虑与性本能有紧密的联系。在罗洛梅看来,他更加倾向于认同另一位对他影响巨大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哲学思想。
在考察了哲学、心理学、生物学和文化学等等知识领域的基础上,罗洛梅结合自己活生生的临床案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人是一种持续发展的存在,在这种发展之中,人的存在不仅仅是生物的客观,更大意义上是人的主客观的统一的发展,即人对自我存在知觉及对此知觉的知觉。那么人对自我存在的知觉,即存在感调节整合了人的本性与人的存在,而对存在感的知觉也就构成了存在的意义。”
其中,焦虑就是对存在感的威胁而形成的一种反应。
这种对存在感的威胁,不仅仅是对生理上自我存在的威胁,也包括对个人价值、意识等存在的威胁。在所有威胁之中,最大的就是死亡的威胁和人基本价值的威胁。因为死亡威胁着人的客观存在,而人的基本价值一旦受到威胁,人存在的意义也就受到了冲击。罗洛梅将焦虑定义为:“焦虑是因为某种价值受到威胁时所引发的不安,而这个价值则被他个人视为存在的根本。”虽然每个人所认定的存在的价值不同,即“某种价值与自己人格的存在等同”。但威胁必定是针对某人认定的存在的价值,及其衍生的人格安全感而言。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罗洛梅认为,空虚感是20世纪中期人们的主要心理问题,许多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对自己正在经验的东西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而这种空虚感与孤独感将会促成焦虑的再“发酵”,更加加深了焦虑的水平。
之前罗洛梅已经说过,焦虑是存在的特征之一,所以焦虑是天然存在的,每个人都无法在成长中避免焦虑的产生。由此,罗洛梅将焦虑分成了两类:正常焦虑和神经症焦虑。由于特定事件而引发的,时间较短,对象明确的焦虑,即为正常焦虑。
这种焦虑是个体的存在受到威胁的指示灯,同时这种威胁不足以毁灭存在,故而产生焦虑。面对这种焦虑时,我们应该直视它及其引发焦虑的威胁,坦然处之,将注意力集中在过好当下的生活以及对威胁的处理上。
而罗洛梅提到的第二种焦虑是,神经症焦虑。神经症焦虑是指,行为与威胁不均衡,个体对客观威胁做出不适当的反应。根据经典精神分析的理论,个体在威胁发生时,自我会采取防御机制。神经症焦虑是正常焦虑的病态发展。面对威胁时,个体不能正向面对,而试图用回避、逃跑等防御机制,保护脆弱的自我免受焦虑冲击。
在家庭关系里,如果有着一个神经症焦虑的养育者,那么将会有可能对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产生焦虑内化的影响。养育者面对威胁的不恰当反应,会让孩子无法充满现实感地对焦威胁,而是内化了养育者的焦虑,无法调动内在能量去处理威胁,而是困在由焦虑激活的防御机制里一味地退缩与回避。
我曾经在个案里遇见一个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子,正是精力无限的年龄段,孩子却显得弱气扭捏,父母向我反馈孩子现在很胆小,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出门后略高一点的石阶也不敢下,非要父母抱才行。经过了解,在这个家庭里就有着一位神经症焦虑的养育者,那便是从小照料孩子长大的姥姥。比如,带孩子出去玩时,姥姥随时担心孩子会摔倒,总会不由自主地提醒孩子小心这里,担心那里,就连孩子轻轻一跳就能跳下来的石阶,也一直都是由她抱着孩子走上走下。
这个孩子内化了养育者的焦虑,无法对自己面对的挑战进行现实对焦,因此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是对的,而做什么会引发无法弥补的后果,因此当孩子与外界世界接触时就显得格外胆小、退缩,宁愿选择拒绝接触,从而避免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外部世界。
由此可见,充分觉知自身的焦虑究竟是正常焦虑还是神经症焦虑,对于亲子关系抑或是亲密关系都是非常重要的。对于神经症焦虑的来访者,罗洛梅认为治疗的关键是要帮助焦虑的个体建立起自尊,让个体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甚至可以用宗教信仰等方式来唤醒个体对自我存在的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