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踱步在林荫道尽头,落日的余晖打在两旁的紫荆花上,将它们装饰得格外浪漫。容易忧伤的我,那些隐藏的小情绪早已在浪漫中发酵、蔓延,沉淀成酒粬,挤压敏感的心房。我意识到路已到尽头,日也近黄昏。
我还曾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愣在床头,努力想找回前一秒那个甜蜜的梦。可惜大多时候,哪怕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实现心中的假想,那个美丽的梦,就这样在我呆滞的眼神中溜走,找不回来了。
后来,我开始害怕做梦,害怕看见日落,害怕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尽头。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态,竟让我选择用一种决绝而彻底的方式来斩断这些恐惧。我开始躲避,把自己冰封在小小的世界里。
我不愿意爱上一个人,喜欢上一件事。我偏执以为,不开始,就不会有结束。那一段时间,我似乎真的就再没做过什么梦,也成功躲过了几次日落,我甚至没敢尝试走过哪怕一条新路。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圈定在固定的牙洞里,对别人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只是一个回眸都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陷入本可避免的泥潭。
生活这个美妙的大潭中,有太多美妙的东西。可是胆怯如我,生怕在任何一种美妙的感觉面前,停留太久而无法自拔,很长一段时间,在渴望和恐惧的矛盾里胶着,挣扎,不知所措。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久,那段时间特别喜欢牛奶咖啡的一段歌词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
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我至今记得当它第一次嵌入我的情绪,热泪涌出眼眶的场景。树荫下,我撕裂了人前的灿烂、阳光和坚强,像丢失玩伴的小孩,旁若无人地啜泣,泪水的温热和鼻涕的冰凉混合成一种分外复杂的情绪。有时候,软弱和泪水真是好东西,它们将我那段时间所有紧绷的细胞舒张开来!内心也在这样一种疏泄中日渐明朗了。就像一只沉潜已久的企鹅,任突然涌现的奇妙能量冲出冰川,然后轻松地甩甩笨重的身体,重新迎接那抹久违的阳光。
当时有没有人给我递了纸巾,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送上简单的安慰,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甚至忘记在啜泣之前扫视周遭可有陌生的路人,那些与在人前的乐观不同的脆弱会不会被人窥见。这些似乎都无关紧要,总之,再后来,我连那句歌词都忘记了。
忘记那句歌词,并不奇怪。我从不是悲观之人,骨子里也没有自闭的成分。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曾在尘世间各种欢愉里沉醉,享受着不同美妙的情感。更多的时候,我活得像烟灰般松散,从容面对生命里的风起风落。我自然是见过一路走来脏兮兮的泥泞、灰尘和垃圾的,可它们并不影响我欣赏两边的紫荆花、晶莹剔透的露珠和火红的玫瑰。
如果要将时间比作一条路,在我二十多年的轨迹里,一路走来,其实并不算平坦,却始终自觉幸运。我遇见很多善良可爱的人,她们对我格外关照,以至于每个阶段点到的时候,我总有太多的感激和不舍。
小学,中学到大学,每一次即将毕业,就像一段路走到了尽头,路到尽头,情感总会更加脆弱和敏感,感动也会格外强烈和张扬。小学还懵懵懂懂,读不到太多离别的味道,那时候一种无以名状的空落却至今记得;中学发现路将到尽头的时候,更多的似乎是拘泥形式的狂欢和补偿;而今,大学也将毕业,既无儿时的空落,也不屑少时的狂欢,心中似乎多了几分淡定和安然。
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明白,大凡是路总要有尽头的,无论是空间的路,还是时间的路,抑或情感之路。小学路的尽头是中学的路,中学路的尽头是大学的路,大学路的尽头便是另一条路。在这个意义上,每一次“路到尽头”,未尝不是“路”的转换,只是频道不同,精彩不同,风景不同。如此想来,当初那段短暂的偏离,本没有必要。
如果总要日落,为何要有早霞?
如果总要分离,为何要有相遇?
如果我终究要老去,为何生命要予我年轻?
这些质问,铿锵有力,但毫无意义。如果路总有尽头,如果生命终究要老去。我愿将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笑容,每一朵狗尾巴草或玫瑰,小心翼翼搜寻、珍藏、定格在不老的记忆里。
也许有一天,会惊喜发现,这些不老的回忆温暖了别人,温暖了自己,温暖了一路走来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