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见那四马撒蹄儿奔将而来。震耳欲聋天地共振。
我望见,一匹火红大马。骑马的貉躁胡须,怒发浑如铁刷,狰狞好似狻猊。还得了一把大剑,可夺天地和平,叫人互相残杀。此为战争。
我望见,一匹漆黑大马。骑马的手持铁秤一把,面圆耳大,三牙掩口髭须。叫喊道:“一升小麦一银元,三升大麦一银元。油和酒不可糟蹋。”此为饥荒。
我望见,还有一匹苍白灰马。骑马的气若游丝,身穿一领破烂肩袍,双眼赤丝乱系,身后墓碑如林,紧紧跟随。此为死亡。
三马之外,还有一匹异样白马。骑马的把一柄弓箭,头有冠冕。光芒刺眼,能搅天动地,不可估量。此为征服。
羔羊解七封印,唤来四骑士。将战争、饥荒、瘟疫和死亡带给接受最终审判的人类。四骑士的到来使天地失调,日月变色。世界毁灭。
这是《圣经启示录》中天启四骑士的故事。为方便理解,我用水浒体演绎了一下。
启示录里的四骑士,是隐喻中的战斗机。您可以把这四位仁兄套用在任何危机四伏的场景中,借来喻人喻事,毫无违和。
比如,用来比喻2019年全球金融市场三大风险共识:
第一个骑士:美联储加息缩表不停,误判经济周期。终导致美国陷入严重衰退,新兴市场入彻底萧条。让1929年大萧条看起来像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寒暑假。
第二个骑士:我国投下了对付“You-know-what”的原子弹——让我币大幅贬值,引发全球信贷冻结。让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看起来像是一个岁月静好的小长假。
第三个骑士:意大利及其民粹主义政府diss掉希腊当年所有的怂,对德国和欧央行竖起了中指,导致欧元危机第二季。让2012年欧债危机看起来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双休日。
这三骑士就分别变成了黑天鹅、灰犀牛、和房间里的大象。
本土化一下也同样适用,就不多说了。反正也是一个国内版危机动物园。
2
如果这几个骑士真的向您奔来,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
没错。 即使红黑灰仨骑士同时杀进了村,搅乱了本来舒舒服服的市场,您也不必改变你的基本投资理念。您依然可以将债券配着,基金买着,股债60/40分配着;您也可以继续收听财经节目,和投资顾问吹水,和基金经理聊配置,向伟大的多元化之神祈祷;您还可以继续观看西边和太阳国央行进行的人类伟大实验,继续收取全球主要欠钱央行送的免费看跌期权。
换句话说,从资产管理意义上讲,您大概率死不了。
为什么呢?
因为红黑灰这三匹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风险(Risk)”。
风险,如您所知,是一个能被“Price-in”的“已知的未知"。不仅不未知,还众所周知,街头巷尾,广泛讨论。市场上的交易,是“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区别。如果“期望”能被提前准备,那“现实”发生的时候,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就没有交易。这就是为什么,您经常会看到重磅消息惊现头条,市场却纹丝儿不动。
红黑灰这仨骑士,每个都有清楚的定义。能被清晰描述出来的病症,就总能找到一味药去治。
过去三十多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没有通货膨胀(预期)的世界里。不管是美国、上国、还是欧洲,红黑灰三骑士不管哪一个进了村,带来的风险都是严重的通缩冲击。通缩风险,自2008年以后,所有老中医都已经get到了,药也抓好了。
这药,就是上届金融危机以来,几乎每个“专业投资者”都在服用的那几味:60/40股债分散组合大法、风险评价、全天候。
把长期政府债券当做温暖的大棉垫子,它会帮您分散掉任何冲击。它可能会用杠杠、税、和费吃掉您的手,但不会吃掉您的心。继续服用这几味药,就算三个骑士同时进村,只要趴在地上,打枪的不要,抱住头顺势滚下山坡即可(推荐阅读:什么是风险平价)。
但是,永远别忘了第四个骑士。
3
白马骑士,能量不可估。它还有个名字叫做“不确定性(uncertainty)”——“未知的未知"。
他长什么样儿?还是用电影情节描述一下:
《无间道》中,如果黄Sir没死,剧情虽然危险重重,但所有“未知”均为已知(风险)。不管是好卧底露馅,还是坏卧底露馅,梁朝伟老师和刘德华老师的口袋里,分别揣着应对工具。
当黄Sir从房顶上落到汽车顶上那一刹那,脑浆四溅,血滴如柱。谁也没预料到的“未知”来了,剧情大反转,没有一个已知的“共识”主导情绪,旧故事线被新故事线取代。梁朝伟老师也就陷入了万劫不复。
《切尔诺贝利》里,最恐怖的感觉,不是核泄露那一刹那(风险);而是您意识到核辐射的影响无法被预知的那一刻。会扩散多远?多久?多深?明天会不会到来?人的生命会以何种恐怖的方式结束?统统未知。切尔诺贝利,永远是一个“不确定性”的经典象征。
这些都是白马骑士,终结者。
一个用今天的常识认为是不可能的未来,但又真实存在。没人能为他的到来给出一个合理的发生概率,或者就算知道他要进村,但进村后果的潜在影响如此巨大,以至于概率、预期效用、风险与回报什么的都弱爆了。不管您从什么角度思考,统统没有意义。
他将改变有关投资的一切。
白骑士一定会来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但是刘慈欣老师和索罗斯老师比我聪明,他们似乎知道了,还写了出来。
欢迎来到《三体》时代。
一个星系中有三个球。每个球的速度、质量、位置、运行轨迹和重力作用方式,您都知道。问:有没有一个公式,能让您知道未来的某个时点,这三个球分别在哪里?
答案是没有。
没有答案。这是一个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类能计算出来的“三体问题”。这样的世界,如您所知,就是混沌体系。这里没有相关性,没有能用来预测的模式,没有任何一个藏在数据背后的算法能摸到水晶球。不管您掌握多少历史数据,对历史模式挖掘有多深。刘慈欣老师说,这里到处都是野生放养的“不确定性”。
金融市场上的三体时代会出现吗?
索罗斯老师觉得会。他用经济概念中最接近科学的理论——由波普尔老师创立,自己负责推广的“反身性”理论,让您看到了一个“市场价格”和“经济现实”之间的循环互动:
您对现实1,有了感知A,做出决定A。决定再影响现实,现实1就变成了现实2。现实2再去影响您的感知,于是就出现了感知B和决定B。如此循环下去,您其实永远也回不到A。结果是感知改变了现实。
系统动力学被索罗斯老师用在了看不见摸不着的金融市场上,非常精彩,也非常细思极恐。正因为此,“那个结果”会在什么时点开始反馈,向什么方向反馈,会反馈成什么样子?统统未知。
所以索罗斯老师早有分教:I don't predict. I'm observing(我从不预测,只暗中观察)。
5
那您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什么?
还真不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马骑士,而是您自己。
在一个不确定性四处玩耍的混沌体系中,“过去”和“历史”能给您带来的唯一东西就是“惯性”。惯性不会持久,那是一个海市蜃楼。它也许能给您点燃几个小火花,但不会超过几秒钟,但它永远不会给你那个“答案”,因为答案并不存在。
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和“惯性”分手。
回到2008年,在经历过一次相当于世界大战的金融危机后,全球央行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崩溃和衰退。当大家在同一个战壕里蹲着时,步调很容易变得一致。如您所知,这就是共克时艰。
“保姆式QE”,于是变成了全球央行的一个自然选择——因为大家不共克时艰的代价很清晰。为了让游戏场上的小朋友们感到更安全,爸妈发明了花式高智能保护辅助。结果生下一个怪物,长达十几年的全球负实际利率。
二十世纪上半叶充斥着银行挤兑、经济萧条、几乎没有任何金融监管和世界大战,可惜经历过的人已经老了。新韭菜的基本生存本能——“警觉”已经退化。如果一定要祈祷,应该祈祷那个“转折点”越远越好。
但是转折点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了。
国际政治中,如果有一条地心引力一样的铁律,那就是:“合作竞争相对论”(词是我编的)。国家之间永远有“互动”,互动永远不绝对。一旦“互动”开始从合作转向梭哈,再从梭哈转向竞争;一旦男女一号其中一位决定背叛规则,放弃承担,不当老司机,去搭便车。那“新博弈”唯一的均衡状态,就是所有一号演职人员都放弃合作,开始相互竞争。
共同的敌人找不到了,“风险”就变成了“不确定性”。于是博弈就从“合作”变成了“算计”和“you-know-what”。
国际政治如此,央行政策也如此。天下没有独立的央行。是要继续给全球当保姆,还是要开始照顾家里那个更爱哭闹的,叫做“选票”的小朋友?齐步走的节奏变了,正反馈给“不确定性”,“不确定性”再正反馈给“步调不一致”。白马骑士近了。
考虑到被封号的不确定性,下面的剧情就不描述了。都是您正在经历的“you-know-what”、“you-know-what”和“you-know-what”。
6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上面所有的“you-know-what”让您和我突然进入一个超级通胀的世界——一个今天几乎没有一根儿新韭菜经历过的世界,会发生什么?
别的情节不确定,但过去几十年的所有投资圣经,一定都会变成故纸堆。
我知道您一定不同意。说好的科技进步呢?说好的人口老龄化呢?我妈1993年用浴缸存酱油的事件永远不会再发生。我们的世界是紧缩的(别人是这么告诉我们的),这不是常识吗?
但是常识是可以改变的。
如果常识真的改变了,该怎么办?
Again,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这一回,估计刘慈欣老师也不知道。
想了半天,还是把大法官罗伯茨老师在一次毕业典礼上的演讲送给您吧:
“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希望你们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这样你们就会懂得正义的价值。我希望你会遭到背叛,因为这会教会你忠诚的重要性。我希望你能时不时的感到孤独,这样你就不会把朋友当成理所当然。 我再次祝愿你时不时地走霉运,这样你就会意识到“机会”在生活中的作用,明白你的成功不是完全应得的,其他人的失败也不是完全应得的。我希望你会痛苦、被忽视,这样你就会知道“倾听”的重要性。学会同情。 ”
不管有没有人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它们都会发生。但愿您能被残酷对待,越早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