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十七岁(一)

1.蓝色ipod


初夏背着吉他拖着行李箱艰难的挤出车站的时候,傍晚的天空正下着小雨,天色比平时更暗了很多,远处等候出租车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车站门口,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微微皱了眉,脚下却未停顿,笔直的走到队伍末端,微凉的雨丝打在她光裸的手臂上激起一层小小的寒意,她并不介意被打湿的衣服,只把吉他换到身前,小心的用外套护住。来时Z城阳光正热,她也就忘记了查一下H城的天气,没想到竟下雨了。

队伍还长,身边不停有黑车司机来拉拢拼车的人,她没有这个打算,又不擅于交际拒绝,便拿出随身听,戴上了耳机,将自己隔绝在喧闹之外。蓝色的ipod,小巧精致,边角处已经有漆掉落,露出冰冷的金属色,初夏看着前方,缓慢的跟着人流向前挪近,手无意识的摩挲着ipod坚硬的棱角,突然身子被猛地一撞,她一个冲力向前手心一松,ipod已连带着耳机飞掷出去,落入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水坑里,耳朵被刮擦的有些疼,初夏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焦急没有愤怒,只是突然有一种无奈的平静与疲惫,让她定在那里。手指还保持着轻握的姿势,她淡淡地盯着那抹蓝色,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大脑在飞快的拼组一个个模糊的记忆片段,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一个身影慌忙跑上前去,捡起ipod跑回她面前,一脸歉意:“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撞你的,我赔给你吧。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初夏没有抬头看他,只盯着他的掌心那抹小小的蓝色,自此片段终于粘合在了一起,她想努力的笑笑,却比不上眼眶泛红的速度。

“嘿,接着!”

身着宽大校服的男孩从初夏身后跑过,故意蹭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声音便传进耳朵,随后一个小小的盒子便被掷到怀里,她慌忙拿住,怔愣的抬头,男孩已跑到楼梯口,回过头冲她咧开嘴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便跑下楼,留初夏一个人呆呆的站在走廊上,拿起盒子看了看,低下头笑起来。

那时她高一。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诧异,但她真的从来没过过生日。

她出生在Z城一个小小县城中,有一个大她十一岁的姐姐,父母做一些简单的小生意,日子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也算舒适,姐姐没考上大学转而上了大专,之后爸妈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考个好的大学,所以小学二年级时,便把她送到县城最好的小学读书,从那开始,她便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住宿生活。她长期在外,父母又忙于生计,有时甚至会遗忘她的生日,连句“生日快乐”都很少收到,更不用提生日礼物了。她却也不在意这些,她好像很少在意什么东西,极少与周围人起冲突,朋友说她脾气好到过分,但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她懂事又肯上进,考上了Z市最好的初中,学籍也迁到了Z市,随后又考上了Z市最好的高中,省去了一大笔借读费用。父母觉得她争气,她只想着离家又远了许多。

初中加高中,她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Z市生活了七年,起初会有排挤欺负她的男孩子,说她是小地方来的野丫头,初中时总有人在背后掰断她的铅笔,撕掉她的作业,或者把她的书扔进垃圾桶里。起初她手足无措,上课的每一天眼睛几乎都是红肿的,第一次打电话向爸爸哭诉,她嚎啕大哭喊着想回家,震惊的,她听见一向亲和又不善言辞的爸爸声音颤抖的厉害,那声音里,分明的哽咽向海绵一样堵住了她的心,那一瞬间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打电话和家里抱怨过,遇到类似的情形她总是低着头咬着嘴唇,垂下的眼睑里看不出表情,也没有东西流出来。只有回到宿舍,她才会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咬着胳膊哭出来,有时候咬的狠了,嘴里尝到甜腥味,胳膊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疤痕。

那种情况到初二才停止,那天她刚走到座位上想坐下却落了空,向后倒去,头重重的磕在后排同学的桌子上,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传来后排男生的讥笑声,她咬了牙,默默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慢慢坐下,手放在桌子上紧紧的攥着,嘴唇咬得发白,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没能忍住眼泪。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坐在身边座位上的人已飞快的绕过她拽住了身后人的衣服,把他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了起来。尽管那次打架事件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但从那以后却再也没有人欺负初夏了。或许因为这些,初夏的身上很难再见到小时候的活力与热情,那个曾被家里人戏称为“小疯子”的女孩,在这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被磨出了安安静静清清冷冷的性子。

高中时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住宿的生活,开学的前几天也不会再有强烈的想家的念头,Z市一中两周放一次假,中间连着的一周会放周日半天的时间,其余时间集体补课。所以初夏两周回家一次,不放假的周末她会拿着单反在校园里走走转转拍些照片。小小的白色单反,姐姐知道她喜欢摄影,托出差的同事在香港买给她,性能不是最好,但她已非常喜欢。她的生活一直平静无波周而复始的转动着,大多数时候都独自穿梭在教学楼,食堂还有宿舍之间,她不擅长结交朋友,更习惯一个人的环境。

这种平静在高一下学期开始改变,因为她的同桌,换成了周宇,还有,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路然。每个班都会有几个女生小团体,男生也不例外。在路然转来之前,周宇一直是班里比较显眼的男孩子们的中心,那时候灌篮高手已经成为经典的历史,班里迷恋NBA的男孩子们体育课经常约在一起打球,瘦瘦高高的个子,小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投篮时举手投足间甩出的汗水还有帅气的篮球鞋,都成为一幕幕让女生悸动的青春记忆。

高一上学期,初夏与周宇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接触是在体育课,那时候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他的篮球滚到她脚边,他逆着光小跑过来,看不清表情,近了才看到他在冲她的方向微笑,她下意识左右看看,他却似乎被她的动作逗开心了,脸上笑容更大,在她身前停下来,弯下腰捡起球,站起身随意夹在腋下,表情又藏进光线里,突然伸手抚上初夏的发顶,初夏下意识的后倾,却见他摘下一片树叶后就转身离去,她怔在那里,摸了摸头发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起身走开。

初夏对于高一上学期的记忆是空洞又苍白的,因为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对班里发生的风波与八卦后知后觉,她原以为自己的高中三年将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很快,也卷入了这场青春期不可避免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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