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苏东坡的“食物疗法”
1、
看苏东坡的传记,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每到人生低谷的时候,他总能给自己找点好吃的。
苏东坡在四十三岁之后突然变得很穷。
1079年8月,御史何正臣上表弹劾苏轼,说他在诗文中暗讽朝政,“乌台诗案”就此爆发。
苏轼被捕入狱,关在一个类似深井的牢房里。他被关了130天,差点一命呜呼。皇帝要杀他的头,当时已经被罢相的王安石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大宋朝哪里有圣明的君主杀才士的?这才捡回一条命。
命保住了,被贬到黄州。
那时黄州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偏僻地方。苏轼不仅没有官职,不许擅自离开,连一毛钱俸禄也不给。一大家子眼巴巴的等着吃饭,苏轼只好自力更生,在城东的坡地上找了块地,当起了农夫。从此号称东坡居士。
苏东坡种地的本领看起来比陶渊明强(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日子倒也过得下去。但是苏东坡嘴馋。想吃肉怎么办?
苏东坡在这时发现了猪肉的好……
黄州猪肉便宜,有钱人不吃,穷苦百姓不知道怎么煮。于是他就发明了“东坡肉”,还写了一首《猪肉颂》,记录他的烹饪方法,说什么“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其实北宋时是不流行吃猪肉的。京都汴梁的饭馆酒肆里,大多是用羊肉为原料做的菜肴。《水浒传》里,英雄好汉往酒桌旁一坐,叫店家切的也是牛肉,不是猪头肉。官员士大夫阶层是不吃猪肉的。就算是吃不起羊肉的老百姓和寒门子弟,也吃得少,不怎么会吃。
苏东坡不仅研发吃猪肉的方法,还写诗赞美,为后世的文人提供了吃猪肉的合法性。
2、
在黄州的时候,除了炖猪肉,他还发明了一种菜羹,命名为东坡羹。
原料是白菜、萝卜、油菜根和荠菜之类。用双层锅。蒸饭煮菜汤同时进行,十分简便。他把这种做法介绍给和尚、道士,很受欢迎。
后来晚年时被贬到惠州。那时的岭南一带,比黄州更荒蛮,更偏远。
年纪也大了,心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在惠州是戴罪之身,不敢买羊肉,怕得罪当地官员。
他灵机一动发明了烤羊脊。
羊脊骨是卖羊肉剩下的,他发现“骨间亦有微肉”,心中暗喜,于是便宜买来,先煮熟滤干,再加点薄酒,撒点盐,烤得“微焦食之”,居然有螃蟹的味道……
惠州之后又被贬到儋州,就是现在的海南岛。
那时苏东坡都已经六十多岁了,流放到一个荒岛上,基本是判了死刑。
临别时,他写信给好友王古,说自己这回估计是没希望活着回来啦,已经准备好后事,到了海南,首先做棺材,然后就给自己作墓……
唉……
这时据苏东坡离世只有几年的时间了,说是晚景凄凉也不为过。就是这样,他也没忘记在食物里找点安慰。
先是继续发扬菜羹的制法,利用各种当地野菜做羹汤。接着他发现了生蚝的鲜美,并探索出一套做法,加点酒煮熟,然后挑大个的烤着吃。
海南缺稻米。每当无米下锅时,当地人就吃山薯充饥。有一次,三儿子苏过把山薯捣碎,做了一碗羹汤。苏东坡十分惊喜,赞道:“以山薯作出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其实就是一碗山药糊糊汤……再好吃,也不能够“人间决无此味”啊。
3、
爱吃是人的天性。
但是在人生困顿之中,还能在食物中寻求到乐趣,还能在平淡生活里苦中作乐,这就不容易了。
常有人说苏东坡生性豁达,是个天生的乐观派。
但我觉得,没有人天生下来就豁达的,豁达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苏东坡是个挺纠结的人。
像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看得到官场的黑暗。但是啊,有些事他就是憋不住要说出来,一说出来就得罪奸人。
他的前半生大起大落,后半生颠沛流离,这里面既有时代的必然性,也是他个人性格所导致的命运。
林语堂说宋朝的官制特别容易造成党派之争。因为宋朝表面上比较开明,但实际上权力高度集中在皇帝手里,这导致官僚系统容易变成抱团取暖的政治游戏。
苏东坡一生的起起伏伏,都跟这新旧党争有关。他虽然天资聪颖,但终究不适合在官场上混。这明争暗斗的事,搞不来。
苏东坡也不是个轻易就能放下的人。
他十八岁娶王弗为妻,那时她十五岁。不幸的是,王弗二十六岁就病故了。
妻子去世十周年时。苏东坡写了他此生最刻骨铭心的一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半夜醒来,想起当年“小轩窗,正梳妆”,那种忽然间袭来的哀伤,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
4、
苏东坡当然是个敏锐又复杂的人。时而看上去豁达,内心又时常充满了矛盾纠结。正是这样,他才让人觉得真实,亲切,可爱。
中国的读书人常常会面临这样的困境,遵循儒家入世的传统,想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未必能遇到一个好的时代,好的君主。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会选择犬儒,有人选择避世。
但是苏东坡提供了另一种解决方案。
他既不在官场上犬儒,也不彻底抛弃世俗,跑到山里躲起来。当政治相对清明,受到朝廷任用的时候,他就勤政爱民,修建工程,努力做一个好官。
如果仕途不得意,他的热情,他的天才的创造力,也会在别的什么事情上展现出来。他写诗,画画,做书法,参禅修佛(没能开悟),游山玩水,研习酿酒技术(不太成功),发明美食。
以尘世的标准来看,苏东坡的一生充满坎坷,甚至可以说很不幸。
但无论在何种境遇下,他总能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尽兴一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