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黑的早。
等赵小四到饭店时，他妈帮帮他敲打身上的雪：“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你爷爷刚刚还问你，赶紧进屋吧。”
今天是小四他爷爷生日。老爷子端坐在大圆桌子最里边，大爷和九叔分坐两侧，其余大爷叔叔姑姑坐剩下的位置，孙子辈只有小四一个人到场。
爷爷大喊一声“去你爸边上坐！”小四赶紧入座。爷爷又大喊一声“去你爸边上坐！大爷趴在爷爷边上喊“坐上的那个是小四。”“嗯”爷爷哼了一声。
九叔指着爷爷笑着说：“耳朵背，眼睛花。刚才一句没听见”，又拍拍爷爷，用手指着小四喊“坐着那个是小四！”老爷子看着小四“笑了，我当门口站着那个是小四呢”，大爷叔叔姑姑们也开始笑。
正在笑的功夫，门被推开，一个被围脖帽子包的严严实实的大汉笨笨地走进屋里。是五叔，他领口鼓起一块，一只手扶着那个突起物。“老五/五哥怎么才过来呢？”大伙问，五叔一边摘围脖一边说“给老李做完饭才来的。”老李就是小四的五婶。
小四问“怎么五婶没过来呢？”“你五婶前天干活，腿摔断了。”五叔一边解羽绒服扣子一边说。“给爸过生日还带个礼物啊？”大爷指着五叔鼓鼓的衣领子。等五叔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两只小猫。
“大猫不知道哪去，剩两小猫，乖可怜地，我就给捡回来了。”五叔找了个白酒盒子，侧面扯个口子，把两小猫放到盒子里去了。“整个小猫算啥事呀？”九叔不满意道。几个叔叔也跟着说，猫不好，邪性。
爷爷就在那坐着，没说话，也不知道看没看见猫。
九叔让大家都坐下“今天是老爷子生日，大家欢聚一堂，来给老爷子热闹热闹！大伙先吃。”
小四也跟着各位长辈之后拿起筷子，男士们喝酒，女士们喝饮料。很快就吃到半饱了。
大爷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说两句后告诉包间里各位先不要说话，他对电话说：“来给你爷爷说两句。”又对着爷爷喊“你大孙女给你祝寿了”，就把手机贴在老爷子耳朵上。
老爷子喊“谁？”，虽然手机紧挨着他的耳朵，还是满脸茫然。九叔告诉他，“是～小～凤！”“嗯。”爷爷还是答应了一声。九叔自言自语，还是没听见。小四夹两口菜的功夫，老爷子突然喊“是小凤！”大家都哄笑了。
小四的饮料喝没了，站起来再拿一瓶。回头看见五叔的小碟里只有浅浅的油迹。五叔心不在焉地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嗯那”、“嗯那”地附和着大伙的聊天。
此时大爷又让大家安静点，原来是大爷家的二姐的电话。
亲戚们都很听话，但这次爷爷没怎么听清。巧的来，大姑家的三个表哥表姐也来电话，祝他们姥爷生日快乐。
五叔筷子没怎么摸，酒下得越来越快。二叔三叔家表兄弟们的电话依次打完，老爷子多数时候还是茫然地嗯答应着。现在祝寿电话已经跳过小四，直接到九叔家小弟那去了。
赵老四小声跟小四说，“等你九叔家小弟打完电话，你去给你爷敬杯酒，说点好听的。”
刚把酒瓶盖转开，小四听见了一声细细地怪声，像时气球漏了气。顺着声音看过去，五叔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捂着眼睛，浑身剧烈地抖。包间里一下子静了，除了五叔的奇怪的呼气声，大家伙儿也陆续注意到了五叔的异样。
五叔的头压得低低的，声音反倒越来越来越小，停了一会。小四轻轻轻轻地拍了五叔两下，“五叔，你咋地啦五叔？”
然而五叔并没有反应。
大爷边走过来边叨叨“咋滴啦老五这是？”大爷猫下腰，侧头看看五叔。五叔“嗷”地一声把头抬了起来，两只眼睛下全是泪水，嘴蠕动着，吐字也不清楚，听着断断续续的“我不……，孩了……不太行，……不好，……好”
五叔就这么带着哭腔絮叨着。屋里亲戚面面相觑，连猜带想，也听不懂五叔说的是啥，只有耳聋眼花的老爷子，坐在那一动不动。
这时九叔低头跟大爷说了句话，大爷顿时面色凝重，接着大爷和九叔分别又和赵老四与大姑说了，长辈们都分头传话。传到三叔时，三叔惊讶道：
“冲着啥了这是？”
大爷和九叔狠狠瞪了他一眼，“嘘～”九叔手嘴并用比活了一下。
三叔有点面露惊恐。此时五叔就只是哭了。
九叔环顾一圈，指着角落，向大爷说道：“得把这个扔了，这个有问题。”
大爷看清了角落的东西，又瞪了九叔，狠狠说道：“瞎白话什么呢？”
又转头看看五叔，说“得说‘请’。”回头告诉七叔八叔，来的都是神儿，去小卖铺买点上坟黄纸去，得多买点，让烧的时间要长点。告诉三大爷把五叔带回来的猫包好喽，一会纸买回来就得送神儿了。
小四问大爷：“啥是送神？”大爷说：“小孩不知道最好。”九叔小声跟小四说：“小猫在大猫不在，可能是死了来找孩子了，被你五叔碰见了呗。”
老爷子岿然不动，五叔哭哭啼啼。
饭是吃不下去了。九叔让大姑给爷爷穿好棉袄和帽子手套，让小四让路边打个车，把爷爷送到六叔家去。六婶不太情愿：“今天不该轮到送五哥家里了？”六叔嘴角一拉急了眼“我五哥都那样了，五嫂腿下不了地，就接咱家去！”
大姑拿好了大衣给爷爷套上，爷爷喊道：“干啥呀，这就走了？”大爷喊“回去了！”爷爷喊：“小辉小军还没给我打电话呢！”在一旁谁也不理的五叔，听到自己两儿子的名字，突然哭声更大了。大爷走出去结账，边走边不高兴道：“这老爷子，提那两个没出息不懂事的小崽子干啥？”
小四已经穿好羽绒服，推开饭店厚厚的门帘子走到街上。北方的冬夜，路灯把马路上的雪染成了橙汁色。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两个人正在烧纸，三大爷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小四想“小猫会冻死吗？”
两束车灯光出现在十字路口，一辆出租车拐了进来，小四招招手，一屋子人扶着爷爷和五叔走到马路边上。又一辆出租车拐进来，“后面那辆把五哥送回去。”说完，九叔把五叔扶进车，几个长辈跟着进去了。第一辆车已经看不见了，第二辆很快也消失在雪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