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中飘荡着的，是尘吗？
不是，那是鸿……
木莲幽幽地问，米絮轻声回答。
一、初遇
木莲和米絮相识于“飞度尘天”舞蹈学校，木莲教芭蕾，米絮教现代舞。
一天，她们刚练完水上瑜伽回到宿舍，准备洗澡，突然，一阵大风从小阳台吹过，她们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叫：“你是谁？”
只见阳台上站着一个全身赤裸的青年男子，长得俊秀挺拔，身高像是有一米九多。那男子像是吓坏了一般，蜷缩起来，眼睛惊慌地看着屋内。
木莲拿过自己的浴巾，推开阳台的门，扔给那男子。
米絮轻声地问木莲：“要不要报警？”
木莲说：“先问清缘由吧！”
那男子站起了身，裹好浴巾，静静地看着屋内。
木莲说：“你进来吧！”那男子低着头慢慢地走进屋内。米絮拿过椅子，那男子坐了下来。
木莲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大人了，怎么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这里啊？”
那男子说：“我叫‘鸿’，我犯了错，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一脚踢了下来，作为惩罚。”
米絮说：“这也太过分了，怎么着也不能扒得一件都不剩啊。”
木莲说：“是啊！”
接着又问：“你是哪里人呀，看着不像是本地的。”
鸿说：“我的家有点远，最近怕是回不去了。”
米絮说：“那你有朋友吗？”
鸿说：“有。”
米絮说：“那你告诉我电话，我让他拿衣服来接你。”
鸿说：“我不清楚电话，你知道吗？”
米絮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鸿说：“你们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还没问你们的电话。能不能帮帮我？”
木莲看米絮目瞪口呆，便说：“鸿，你是不是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能帮你？”
鸿轻轻地点了下头。
木莲低声对米絮说：“你把路彬的衣服拿给他穿，等我们收拾好了，带他去买衣服。”
米絮推着木莲的胳膊，低声说：“你真打算收留他？万一他是逃犯。”
木莲微笑着说：“你看他眼神清澈、温柔，不像是坏人的。”
米絮有些愤愤地说：“坏人难道脸上会写着‘我是坏人，请勿靠近’吗？再说你让他住在哪儿呀？”
木莲说：“白天让他跟着我们待在学校，晚上让他住在图书室，过段时间找到合适的地方，就让他搬过去。”
米絮虽然不认可，有些生气，但作为好闺蜜，她还是拿来男友路彬的衣服给鸿。
日子一天天过去，鸿的帅气和温柔，让很多女孩子像胶带似的往上贴。但除了木莲和米絮，鸿不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二、护卫
路彬是战斗机飞行员，常年工作在外，和米絮见面的时间也不多。这天，米絮接到他的电话说他要回来了，但是受了点伤在医院里。
米絮非要拉着木莲一起去看路彬。当然，鸿也要跟着去。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米絮和木莲都看见了一位妖娆的女子，背对着门口，缠在路彬病床边。路彬并不想理会，但那女子不顾廉耻地往上贴。
米絮一把推开房门，走过去，对那女子说：“原来是叶鹦啊，谢谢、谢谢……路彬有我照顾，就不麻烦你了。”米絮显然有些生气，但她却笑得很灿烂，一连说了很多谢谢，推走了叶鹦。
木莲看到了米絮的情绪，拉着鸿离开了病房。她想让米絮和路彬好好聚聚。在大厅，木莲看见叶鹦摇曳离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丝闲气，一阵恶心。
鸿问木莲：“木莲，你不舒服？”
木莲说：“这么长时间了，你都不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家里都有谁，为什么那么落魄地出现在阳台上，戒心这么强，没把我当朋友吧？”
鸿沉默着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说起。
木莲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情绪低落。她拉了一下挎在肩上的包，离开了医院，鸿默默地跟在身后不远处。
自从鸿出现后 ，学校的校长陈美丽——一个更年期妇女，总找木莲的茬，找鸿的把柄。木莲小心翼翼地不想惹来麻烦。她并不担心自己有什么委屈，她担心鸿可能有复杂的身世，被陈美丽发现。
陈美丽一直希望木莲能和她的侄子陈远在一起。木莲对陈远没感觉，所以一直拒绝着。鸿的出现，让陈美丽觉得木莲是因为鸿而拒绝陈远。她对鸿充满敌意，时不时会为难木莲。
一个雨天，下课后，除了羽爰，所有的孩子都被家长接走了。羽爰的父亲姗姗来迟，木莲陪羽爰等到了她父亲。在教室聊了一会儿羽爰的学习情况后，木莲送他们出了学校，打电话给米絮。米絮说晚上不回来了，她在医院陪路彬。
回到宿舍，木莲发现鸿不在，打电话也不接。他觉得鸿好像每次下雨时都会离开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木莲一个人不想吃饭，便洗了个澡。正在吹头发，听见有人敲门，是陈美丽和陈远来了，他们带来了一堆礼物。木莲本不想让他们进门，但陈美丽挤着木莲走进了宿舍，陈远跟着一起进来了。
聊了一会儿，陈美丽东瞄西瞄打量了一番，说要走了。陈远说一起走。陈美丽说：“你再陪木莲待会儿吧，陪她吃点东西。”
说着，陈美丽到了门口，突然转过身对木莲说：“听说你和学生家长走得很近啊！人家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你要注意点儿。”
木莲说：“没有的事。”
陈美丽说：“羽爰的父亲是长得帅，但听说常年和老婆见不着面，所以难免寂寞，别以为人家会离婚和你在一起！”
木莲说：“你说什么呢？校长。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今天来迟了，以前……”
木莲话没说完，陈美丽拉开门，离去了。
木莲心里很委屈，对陈远说：“你姑都走了，你也走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陈远说：“木莲，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你……”
木莲打断了他：“我不会喜欢你的，永远也不会，你死了这条心！你走吧！”
陈远眼睛开始泛红，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木莲的双脚，涕泪横流。木莲想收回双脚，却不能动弹。突然，陈美丽出现了，她对陈远说：“看你像个男人吗？你要是我陈美丽的侄子，是个男人，今晚就把她给我拿下。这个地方我还是说了算的。”
陈美丽抓住了木莲的双手，陈远拿起了鼠标线绑在了木莲的双腕上。陈美丽出了屋，锁上了门，站在门口。陈远把木莲压倒在了床上。
正在这时，鸿出现在了阳台。他开门进来，挥拳击在陈远脸上，陈远倒在地上。他解开木莲腕上的线，要带木莲离开。陈美丽听见不对，开门进来，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陈远，扑了过来。鸿拿起水杯捅向陈美丽，陈美丽倒在了地上，腹部有血流了出来。
鸿带着木莲从阳台飞了出去，冰凉的雨丝打在他们身上，竟没有他们的身体冰凉。
三、倾诉
他们在雨丝中飞到城市的最高点，山顶上的“万寿亭”，鸿轻轻地抱着木莲。渐渐地，木莲的身体有了一丝热气，她的泪水随之而来。
看见了鸿，她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敲打着鸿的胸口，泣不成声地说：“你，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下雨你就不见了？”
鸿紧紧地抱着木莲，低沉地说道：“莲，从今天起，我万劫不复了。遇见你，是天命，为了你，我愿意！”
木莲说：“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鸿说：“莲，记着我的话，今天我要像人间的男子一样说出‘我爱你’。”
木莲停止了哭泣，低声重复了一遍“人间的男子”，她才想起鸿好像是带着她飞到万寿亭的。
鸿说：“莲，我本是总管天地江河湖海的天神，因南海水神心血来潮，施展神力用洪水伤人，惹来事端，使南海不得安宁。神界法令判我监管不力、纵容下属为害人间。所以扒光了我的天衣，驱逐我下界，在人间修行三千年才能重返天界！”
木莲说：“三千年！”
鸿说：“其实在神界这也就是三十年。这就是应有的代价。同时，我在人间不能爱慕人间女子，不能用神力伤害人类，不能对人类之事存在感情，不能管人间的……”
木莲说：“鸿，如果犯了这些法令中的一条，会怎么样？”
鸿说：“其他的，每犯一条多加一千年，但如果爱上了人间女子，将无法再返神界，将眼睁睁看着人类的变化，看着自己的爱人不断轮回，一次次的相识，一次次的别离！”
木莲说：“这也太残忍了，三千年那么久，难免会犯错啊！”
鸿说：“什么是‘忍’，‘忍’就是心上有一把带刃的刀，不停地割你，你疼、你血淋淋的，但还要在别人看来你是风平浪静的。而犯错这种事，是人类特有的，只有人类才被允许，才会被解谅，但我不可以！”
木莲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鸿，只好说：“对不起！鸿，对不起……”
鸿一把揽过她说：“莲，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要用剩下的时间，像人一样爱你。因为我今天用神力打死了陈远，伤了陈美丽，我会失去原神，四十九天后灰飞烟灭。”
木莲紧紧依偎在鸿怀中，问：“有什么办法弥补吗？”
鸿说：“没有。”
木莲说：“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鸿说：“不能。”
木莲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鸿说：“我不知道！”
木莲流下了眼泪，却笑着说：“你是神，却也有不知道的事，还这么残忍。你该受罚，罚你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或者神。”
四、告别
细雨中，夜色清冷，远处灯光迷离。
木莲早已没有了父母，在这个城市中，除了一个叔叔，只有米絮能够帮助她。
陈美丽报警后，警察到处搜捕鸿。木莲不想鸿剩下的日子在拘留所渡过，忍受煎熬和人类的侮辱。米絮知道原委后，让鸿住在她父母家。
很快警察要来了。木莲只好求叔叔，让鸿待在叔叔家的地下仓库。叔叔问清楚后便答应了木莲的请求。可警察三番五次来盘问，叔叔终于供出了鸿。木莲把叔叔身上都抓出了血痕，叔叔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和鸿。
鸿被警察带走了，木莲内心一片冰凉。电视中不断播放着鸿如何罪孽深重，如何被警察抓获……
木莲去警局，希望可以见鸿一面，但都被拒绝了。眼看四十九天就要到了，案子却还没有移交给检察院。
终于，第四十九天早上，检察院向法院起诉鸿故意杀人、故意伤害……
鸿被法警押着，走向法庭。木莲知道，只有案子起诉了，她才有可能作为证人见到鸿。
鸿望向作完证的木莲，他们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鸿的背上，如此善良、一心为人类的神，却是这般结局。那阳光普照的光环，是对鸿的嘲笑和对木莲的讽刺。米絮泪眼汪汪。
木莲在旁听席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鸿的背影。她怕自己一眨眼，鸿就不见了。
鸿的背影越来越透明，木莲猛揉一把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看错。鸿的身影越来越薄，越来越透，慢慢地和阳光融成了一体。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一阵寂静后陷入一片杂乱。
木莲拖着沉重的步伐和米絮离开了法院。她说了句：“我想去万寿亭”。米絮说：“我陪你”。
万寿亭边微风袅娜，眼前尘粒飞扬。
木莲说：“那空中飘荡的是尘吗？”
米絮说：“不是，那是鸿！他一直跟着你，真爱不会轻易分离！”
五、化莲
半年后，木莲因难解心中郁结，离开家乡，来到首都。在西山的凤凰寺中，她遇到了一位高僧。
她诉说心中难事，高僧告诉她，只要她愿意为鸿世代修身，历经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又九天后，鸿便可以原神归位，重归天界，但木莲那时会化为莲座。木莲说，她愿意生生世世修此一身。
在一个银杏染黄凤凰寺的秋日，雨丝淅沥而来，木莲脱下华衣、剪断青丝，成了一名比丘尼。
师父告诉她：“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名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
木莲看到“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时，终于泪眼朦胧，她看到了来自远方的曙光。
般若起处，护念众生。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第九天，并不遥远，木上莲形座，渠中劲莲生。
（朱门寒月2017年作。当木莲化为佛陀脚下莲花座、佛众膝下莲花布时，人间处处万色莲花开，身为莲座，灵为花。文图版权保留，转载使用请注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