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威尔大街转角的小酒馆旁,市政道路的改造正有条不紊的进行,新任市长为了迎合开发商的胃口,决定将老城区格伦威尔大街改造成全新的百货市场,反对党还在省议会喋喋不休时,雷厉风行的市长早已在格伦威尔破土动工。
对于雷斯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的酒馆就要关门歇业了。
我一进门,雷斯就对我大倒苦水,补偿费还不够去西雅图找个俄罗斯妞的飞机钱,去拉斯维加斯当一次脱衣舞男都比这多几个铜板。
最让我吃惊的是,雷斯竟为我倒上一杯他老爹留给他珍藏了50年的白拉达红酒,他经常拿出来给我们讲述他老爹在南北战争期间如何与这瓶红酒奇遇,但每次又完完整整的放回去,他自诩这是他与酒结缘的开始,并奉为镇店之宝,为此我垂涎已久却不能得。
一时,我认为他大概是糊涂。
在他为我倒上第三杯时,科尔一头撞进了小酒馆。看得出他很匆忙,因为在我很短的反应时间内,他不由分说的夺下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嗨,老兄,那是我的!”望着该流进我胃里的美酒,我怒不可遏的说道。
“谁管的着?我觅着味来的。”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还不忘反复摸着悬在腰间的左轮手枪,挑衅威胁的意味十足。
“你那破枪只能救人!”雷斯在一旁嘲笑道,顺便又为我倒上一杯。
在我看来,并不在乎科尔的耀武扬威,雷斯可能真的糊涂了,平时连勾兑的日本劣质红酒他都只愿为我们送上免费两杯。而这次他足足在我们满上了三大杯。
小酒馆的木制扇门很久没有发出吱叽响声了,门口几个马车夫早已酪酊大醉失去喧嚣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偶尔发出巨大的鼾声还能说明他们是喘着气的,角落里还有一对小情侣仍旧在窃窃私语,尽管他们只点了一份劣质的黑面包,也足够他们呆在这里很久。
雷斯、科尔和我醉意微醺的时候,科尔掏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按在吧台上。
尽管科尔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他仍然嚷嚷道:嘿,老兄,我有个荒谬的故事……不对……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得了吧老兄,还有什么比我这小酒馆更加荒谬更动人?”雷斯趴在吧台上暗自作呕还不忘关乎他小酒馆的命运。
“罗佳老兄,我想救他,可我救不了他,我肩负着耶稣赋予我的使命,我亵渎了这份职责。”科尔显然不准备对着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雷斯,把话头转向了我。
雷斯爱酒,可他对饮酒算的上门外汉。
科尔是格伦威尔大街有名的神职人员,科尔属于家庭系统派,他有一把传承下来传说浸过圣水的左轮手枪,由于浸过圣水,它已经不具备杀伤的功能,反而变成拯救苍生的圣器。我曾经看他在拜尔斯石桥上救治一个意欲自杀的吉普赛妇女,只肖往那因家庭琐事失去生活希望的吉普赛妇女头上开上一枪,一边喃喃自语说道:我代表耶稣摘掉你灵魂上的枷锁,重新审判你的灵魂!没有一会,那吉普赛妇女心灰意冷消失殆尽,又活蹦乱跳的投入新生活的怀抱。
在我眼中,他可不是一名正派的神职人员,因为在我印象中,喝酒打架更像是他的主业,他也是我第一个见到把教堂当成自己私人酒窖的神父,他经常把自己喝的飘飘然才去宣讲,他宣称这样更容易从上帝那里获得足够的感应。
尽管格伦威尔大街选了一个酒鬼当神父,可是没有人去质疑科尔的能力,因为那把左轮手枪就代表着科尔家族的威信。
“老兄,你见过一心求死的人吗?我可着实见了一会。我每年拿着教会协会的奖金去英格兰度假,去利物浦,各色各样的姑娘,我可爱那里的姑娘呢,生活这么美妙,可还有人想死,多么愚蠢的人啊!”
“前些日子我在彼得大厦遇到一位来自匈牙利的小伙子,你知道的,匈牙利有李斯特这样的音乐大师,但就是不盛产画家啊,这也许和他不成功有点关系吧!”
“不过他到底是相当厉害啊!他在巴黎艺术学院当过学工,他的画可漂亮了,如果把他的画和毕加索放在一块,我定然挑他的。你知道,一个人不成功,他自身多少有些关系的,广告投资商让他画一副神仙喝他们公司生产的牛奶,他却不干了,他说神是不会饮用凡间的东西,气的广告投资商立马撤资了,你知道,这是一个功利的时代,谁会昧着良心与钱过不去啊?假如送我一笔丰厚的资金,我也会背叛上帝呵……换作是你也会这样干吧!”
“于是我就提醒他,你只要稍稍对你漂亮的画进行艺术加工,大把的票子就会溜进你的口袋,你可以成天享用波尔多的红酒,荷兰的奶酪,英格兰的姑娘会把你围的水泄不通,成群结队的东欧仆人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你如果烦腻了,还可以去俄罗斯远东打猎呢。现在巴黎的街头,谁不找个艺术家画一副高雅的广告,谁就不好意思开门营业啊。罗佳你看看,他缺钱吗?可他还觉得我和哪些广告投资商沆瀣一气。”
“看着他衣衫褴褛却清高不减,我倒觉得他生错了时代,我每次拯救苍生都需要收取一笔价值不菲的佣金,你知道,就算神父也必须生活啊,追求生活的品质也无可厚非吧,苦行僧早就是停留在历史书上的名词,过去式罢了!清高不会带给他一切,可财富有这个通天本领啊,你能想想一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却不得不和流浪汉们一起蜷缩在桥洞里,多么屈辱啊。”
“他算是我一个朋友吧,我倒是知道他不少事呢。有一次我们喝完酒后,他一边倒在桌子上回忆往事,一边啜泣不止呢,在整个格伦威尔,只有罗佳老兄才可以和我平分秋色,那时我清醒着呢,我听了个完全明白。”
“他在巴黎艺术学院做学工的时候,竟然喜欢上一个贵族人家的女儿,就因为那姑娘怜悯他的贫穷,赠送了他一支画笔,就让他一见倾心,也许那姑娘就不记得他的名字。可这小子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是命中注定,他将万千思恋都画进了他那一文不值的画里,他本身就没有收入来源,靠给艺术学院做学工的津贴全断在了这不务正业里。”
“然而他并不敢去见这个姑娘,他忧患,他觉得自己卑贱的地位配不上那个姑娘。你说,他到底是多么怯弱啊,难道上帝只点了他画画的天赋吗?真该推荐他花上几法郎去看看美国的新潮电影《泰坦尼克》,可以去追求啊,逃脱俗世的枷锁,私奔去远东、去南非,可是他连尝试都不敢,你说多荒谬。”
“真是可怜,他连姑娘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只能站在葬礼的远端独自伤心欲绝。那姑娘得了不治之症,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最后他抓着我的手,要求我救救他,他说他不能忍受这种思念之苦的折磨,想寻求解脱。我真搞不清片面之缘会把一个人带到痛苦的深渊,或许那姑娘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多痴心,多么荒谬啊。”
“也许我真的糊涂了,喝酒不好……不对……喝酒只能算上误事,我真的是糊涂了,我的左轮手枪每条纹路我都一清二楚,可是那太狡猾了,他去百货市场复制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左轮手枪,还将白兰地换成了伏特加,我照常代表耶稣摘掉灵魂上的枷锁,重新审判灵魂的时候,他并没有又活蹦乱跳的重新回到新生活的怀抱,而是脑袋上带着个窟窿躺在血泊中,我吓坏了,我慌不择路的离开了那里。”
“那一天对我真是梦魇般的存在,虽说我对上帝不屑一顾,但我对家庭遗训拯救苍生深信不疑啊,可是我杀人了,这简直是神职人员的耻辱。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预谋,他骗了我,警察厅调查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就写好了遗书,他在里面竟然声称只有神父杀掉自己才能进天堂,才能去追随那个虔诚宗教信仰的姑娘,多么动人啊。我们的命运早都被上帝安排好了,我们每踏出的一步都有迹可循,可是他妄图自杀,自杀是无法得到上帝的宽恕的,所以他找到我,可是他在哪里听到的流言?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杀了人,我也无法得到上帝的宽恕了,我本能拯救他的,却杀死了他,我有罪,我要下地狱……下地狱!该死!该死!喝酒糊涂了……喝酒真的糊涂了。”
没等我把劝慰的话挤出嘴,科尔歪歪扭扭的离开了小酒馆。雷斯大约睡了一个时辰,门口的马车夫拍下几个硬币早已离开,小情侣才开始品尝那蘸着爱情甜蜜的劣质黑面包。
一年后格伦威尔大街被全新的百货市场替代,雷斯离开了巴黎回到了德克萨斯州的老家重操旧业,唯一的教堂被搬迁到隔壁的路易十四大街,许多人好久已经再没见到那个手持左轮手枪的神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