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说爱专题周刊稿】

一双近视眼，一颗八卦心。我是八段锦。

01

陈言不像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爱说话。

因为他有个不停说话的妈妈。“你穿好衣服了吗？今天降温。”“书包里带没带我新给你买的书？” “衣服太薄了！不是告诉你今天降温吗？！”……话密得连针都插不进，而且每天都说一样的话，像坏了的唱机，总卡在同一个位置上。陈言听得头疼。

不过他从来不和妈妈顶嘴，他知道她怎么变成这样的。以前妈妈没心思管她，她得盯住那个男人。对，那个男人，陈言现在就喜欢这么叫他，不像小时候那样亲热地叫他“老爸”。自从他看见“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是真的“在一起”。要不是同学急赤白脸地求他要一本参考书，他绝不会等不及那么半天赶那个倒霉时候回家的。就这半天，改变了他的人生。他不小心看到那个女人的大部分身体。他转身跑到大街上，把匆匆吃下的午饭又匆匆吐了出来。那次肯定是把肠子吐坏了，不然后来他躲不开和女生同桌吃饭的时候，怎么会老觉得那么恶心？

他讨厌女人。一个都不喜欢。

直到有一天，他在学校门口碰到一个女孩。她好像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地往校外跑，差点撞上陈言。她的一缕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掠过陈言的肩头，她的脸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几乎撞到人，微微泛着红。她气息不定，有点娇喘的意思。

后来陈言回忆这一段觉得自己上当了。那是这个女人仅此一次限量版的性感展示，简直像个准备捕猎的小豹子。此后就绝迹了。陈言再见到她，每次她都像小龙女一样目不斜视，满面含霜，而且几乎连气都不喘。

女人可真会骗人呐！如果第一次见她就是这么一副活死人像，他何至于把她的影像如此深刻地印在脑图里呢？我擦。说话不爱带脏字的陈言，极为少见地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貌似只有这两个字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02

莫语就像她的名字，很少说话。

她妈妈也这样，这不能怪她。爸爸去世得早，家里操心的事儿多，高兴的事儿少。所以，莫语只喜欢努力做事，拼命学习。她要考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就为了替妈妈在邻居大婶那出一口气，那位大婶时常跑来和妈妈炫耀她儿子考中的大学如何厉害。她要比他更厉害。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可怜的妈妈。从现在看来，她还是有希望的吧？从小到大，她都只考第一名。可升上高中，竟然有个可恶的人让她屈居第二了。叫什么来着？什么言？

03

陈言变了。自从他惊讶地发现那女孩竟然和他走进同一个教室。搞了半天，她是他同学，他都一直没注意到！这是救他呢，还是坑他呢？

他本来也是目不斜视的，现在为了偷看同一排的她，眼睛都快斜成180度了。老师如果不巧在这时从正面看到他，会发现心爱的学生突然变成了“白眼”怪人；他还特别爱说话了。他和前后左右的男生激扬人生、点评时事，简直变成了脱口秀主持人；不仅说话大声，他还经常笑得像三国里的张飞，靠声波就能震断一座桥。

老天长眼，她成了他的同桌。真离得近了，他又老实了，一声不吭，也不张飞笑了。陈言和莫语坐在一起，却不言也不语。不止不说话，陈言还把胳膊肘长期架在书桌中间，就好像一道分界线，代表他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他又目不斜视了。

04

莫语把身体扭向和陈言相反的方向，两个人的姿态就像准备离婚的小两口。她搞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把她换到这个最讨厌的人旁边来？她觉得这个男生浅薄得令人心烦，尤其那个 “哈哈哈”的笑声，哼，他智商肯定不会高。

有一天，她胃疼没吃午饭。他竟然嘲笑她：“你现在吃书就能饱了？”她气得脸煞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连课都不上就冲回家。第一很了不起啊？你等着。莫语找到老师坚决要求换座位。

05

陈言和莫语同桌的短暂时光，就是他们一生挨得最近的一段日子。她不喘气，他也能感到她的气息。她在，故他在。之后，他们就渐行渐远了。不过对陈言来说，只是物理距离越来越远。她在他心里安家了。

其实她翻脸的那天，他为她买了热乎乎的小笼包，就放在桌膛里等她转过脸的一刹那。常年搁在桌上的手这会儿正藏在书桌里，因为一直捏着饭盒被烫成了猪蹄。她无论是朝他看一眼还是随便接句什么话，哪怕是骂他，他都会像偶像剧里的欧巴一样，酷酷地送出自己的温暖，等着剧情的翻转。她会不会羞涩地低下头？她会不会感动？……没等他yy完毕，莫语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连一个眼神一句骂都没来得及留给他。不愧是豹子，服了。

没有交流，只能靠琢磨了。陈言发现，她好像很想考第一。于是他学会了在数学考试里故意答错一道大题，有时是物理。总之莫语成了班级第一，他成了男同学笑话的对象，说被一个小丫头打击得茶饭不思了。

高考的时候，他听说莫语报了本地的学校，好像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他也偷偷把清华改成了本地一所大学，他妈知道以后气得在他耳边足足轰炸了五吨的口水，比张飞还恐怖。但他没有追求过她。大四那年，他悄悄潜入莫语的学校偷窥。远远看到莫言和一个高大的男孩走在一起，脸上貌似还带着一丝微笑，他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真贱，怎么一点都不嫉妒呢？还是个男人吗？！

临近毕业的那个寒假之前，他最后一次去看她，然后准备出国读研究生了。可真不巧，他俩在吵架。说是吵架其实也算不上，那个男的冷冷地站在那，一声不吭。莫语情绪很激动，反常地大声。如果不是那么大声，离得那么远，他也不可能那么清楚地听到她的话，“你和她回去过年，我算什么？”

不，也许她声音小他也能听到，这又不是靠耳朵的。只要是她的事，他都能用超能力感知吧？他当即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后在他俩分开以后冲上去砸了那个男孩的脑袋。

06

婚后一个月的清晨，陈言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老婆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他吓得立马清醒了，问怎么了。老婆说，他这一个月每个晚上都做梦，呼喊同一个人的名字。他的心沉了下来，好像有块大石头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还带回响。他本以为都忘了。

然后，他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索性破釜沉舟把一切都说了，细节也没落。末了他还加了一句，“她是我的命里的劫难吧，怕是忘不掉了。你，能接受吗？”老婆默默地想了一会，说我能。“你也是我命里的劫难。”

07

2017年的春节马上就到了，陈言已经二十年没回老家，这次躲不过了，老妈让他卖掉老家的房子。也好，做个彻底了断吧。那之前，他还想最后看一眼留着记忆的地方。他想再次坐在操场边的篮球架下，在那看她放学出门的角度刚刚好，不容易被发现。他看过好多遍，总以为可以看一辈子。

学校旁边的小笼包子店还在不在？如果在，他想坐下来慢慢吃，自从那次以后他再没吃过包子。其实那家包子真的很香，她要是能尝一口，肯定不会生气了。她会在哪呢？她，过得好不好？

他知道这和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可能给她带来什么好运。这是他在派出所里蹲了一整夜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他苦苦哀求那个送他来的保卫科科长，还破费了不少，才勉强把这件事捂了下来，没让她知道。他不懂她在想什么，他甚至从来没能成功让她笑过，还这么冲动。凭什么能让她幸福呢？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离你远远的。

还没上飞机，同学就打来电话，说聚会安排在初六。在本市的都会来，不过莫语前几年离开老家了。

08

莫语和初恋男友差点分手，因为他竟然同意春节去同班一个女孩家过年。嚷完之后，莫语吹着冷风心慌意乱地走回宿舍。然后就听说他被人打昏了。结果，春节两个人哪都没能去，在医院里过的。不知道是不是男友的头被石头砸失忆了，反正后来他没再提要一起回老家的女生。

后来，他们结婚了。再后来，他们又离婚了。终归是不合适的人，即便走在一起，也勉强不了白头。分手的时候，他倒做了一件好事。他急着和莫语离婚好和下家完婚，竟然说，“那个男的那么喜欢你，你去找他好了！” 她问，他就告诉她是谁把他的头砸破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彻底让她看清了他，也注意到了很多年前一直没正视过的事实。其实她冲出教室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闻到了一种味道。不过她从来没从另一个角度想过这件事。她的脑海里只有恨，她恨所有人，更恨那个总考第一的陈言。她觉得他问的话做的事总是那么古怪，而且充满恶意。

她以为他也讨厌她。

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那么古怪，会词不达意；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可以埋藏得这么深，可以表现得更像是讨厌。只凭言语，如何能看得清呢？何况自己还竖起了满身铠甲。越想保护自己，越是只能体会到恶意。

陈言不知道，就因为自己旧日残存的温暖，让莫语挺过了最艰难的时间。她开始相信别人的好意，不再顾影自怜。她离开老家，后来还重新恋爱了，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爱也愿意珍惜的人。但她不急着结婚，她想好好做点什么。因为太想对初恋男友好了，在上一次婚姻中她完全放弃了自己。

莫语在收拾行李。本来不打算回老家，可妈妈有个同学生了重病，要回去见一面，她只好陪着。好久没回去了，要不这次去看看那个小笼包子店还在不在？过年肯定要关门的，瞎想什么呢？

要是，能看见陈言该多好？她想谢谢他，还想为自己年少的无知道歉，或者什么都不说，就买一笼包子给他。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了吧？当然，也不会遇到他的，那也未免太巧了。

飞机降落了。

春节回老家，你有想见的人吗？爱过本来就是一种幸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抓住眼前的幸福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