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家在燕山山脉脚下的小村庄里,那里三面环山,山多水少,那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所以喝水是个大问题,用水还要到村东头的井里去担。尤其是冬天,在井周围洒出来的水,一层一层的冻了冰,从井边到井口,光滑的很,站着都很费劲,井口很大,每次去井边打水,母亲总是招呼我们轮流和母亲一起去,母亲个子很小很瘦,打水时母亲总是大声地嘱咐我们:站到边上去,远点,不要过来,她的话很强硬,带着命令,那时我四五岁,已经理解了母亲的担心,我们只能看着,看着母亲费力的把水从井里摇上来,担回家。
后来,在和母亲的闲谈中,聊起此事,我问母亲:当时您怕吗?母亲说,哪有不害怕的,每次都有掉下去的担心,只是想到你们,就非常小心。那时我模糊地理解母亲也是普通人,母亲伟大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罢了。
父亲在外地教书,母亲在村里教书,为了照顾我和弟弟,母亲不得不停止了工作,等到弟弟上了小学,才又开始教书。母亲是闲不住的人,那时母亲一到春天,就买来几只小鸡,精心喂养,那时候老鼠到处都是,不免要下老鼠药,小鸡误食老鼠药在村里是经常的事,那时鸡是很珍贵的,一只鸡可是姐姐的半年学费,所以鸡误吃了鼠药,也舍不得扔掉,母亲并不懂医术,可要对小鸡进行救治,母亲给误吃鼠药的小鸡灌了白酒,把鸡的胃切开,将胃里的东西掏出,装点新鲜的食物再用线缝上,经过几天,小鸡居然好了,就这样母亲的医术在村里传开了,村里常有人来找母亲,母亲也很乐意帮忙给小鸡做手术。母亲在村里很受尊重,村里人都喊母亲为丁老师。
春天母亲总是带我们去挖野菜,回来洗净用母亲做的酱沾着吃,母亲总是告诉我们,吃这些苦菜眼睛亮。
印象最深还是那小茅屋的生活,生活在别人看来是清贫的,对我们来说是快乐的,小屋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盖了一个很高的房子,后来,地震了,房子是石头盖的,墙角都震裂了大缝,没法住了,所谓小屋是唐山大地震后盖起的简易房,是父母在震后自己拓的土坯,用稻草泥巴盖起来的,那时天正下着雨,父亲不在家,地震时母亲让姐姐先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接我和弟弟,最后出来的当然是母亲。后来听母亲说当时堂屋的碗橱哗的一下被吊下来的石头砸碎了,从门不能出去,当然最近的距离是窗户,我们姐弟四个和母亲都没有伤亡。
那房子不能住了,小屋我们住了五年,那小屋小得不能再小,一个锅灶,一土炕,一个人能转身的过道,塑料布蒙的窗户,母亲带着我们,最难过的是夏天下雨的日子,父母给小房子盖过几次草,可总还是漏雨,后来父母终于有些余钱,买来一大块油毡,下雨了,母亲不再担心要把被子淋湿了,那时我们像过年一样开心。
多少年过去了,无数次穿越时空,走入童年,梦中回到小屋无数次,梦中的小房子又盖上了新草,很新,不漏雨了,在我的灵魂深处,我的家就是那座小茅屋。那里是父母亲、姐姐、弟弟和我的身影,那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
后来又在村南盖了新房子,每年母亲都在院子里栽满蔬菜秧,黄瓜,豆角,西红柿,尤其是黄瓜,整个夏天,秋天都能吃上黄瓜,母亲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摘,每一个黄瓜长在哪,母亲都知道,黄瓜长到一定大,母亲就把它摘下来,洗干净,抛在水缸里,那将近一人高的水缸,放在堂屋,尽管夏天,那水总是清凉甘甜,泡上一天的黄瓜,翠翠的,嫩嫩的,清香扑鼻,我们就盼望母亲分黄瓜的时候,母亲会把黄瓜竖着切成四瓣,我们姐弟四个每人一份,那时吃起来,真香,我们问妈妈,为什么不吃,母亲总说,不爱吃。
秋天,收获最多的是红薯,妈妈用大锅煮上一锅白薯,把它们晒到房上去,下雪了,厚厚的雪把它们盖住了,搁上三个月也不会坏,而越来越甜,麻雀也总是拣甜的吃,我们就把麻雀赶走。我们拣麻雀剩下的吃。收获的白薯储备一些留冬天吃,剩下的打成浆,妈妈就用几只大缸,驾起漏纱布,经过几次过滤,就会滤出粉淀,等干了,可用它来漏粉。那时每家都漏粉,父母亲推着几个淀粉砣去村西头的加工厂漏粉,回来时就会有一小车粉条,这粉条还要经过几天的晾晒,这是我们一家冬天最好的美食。
每次做饭的时候,总是想起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蒸的包子,母亲总是在快要包完的时候,招呼我们去摘豆角叶子洗干净,铺在锅里给她准备好,等熟了时候,豆角叶子粘在馒头上或是包子上,母亲总是把叶子斯下来,可总是有撕不干净的时候,于是我们就饥不择食的都吃下去,那味道很特别,有一点点的涩舌头,可并不影响我们的食欲。
烙饼没有油,妈妈就用花生角剥开,再到锅上去蹭,几颗花生就可以捞一顿香喷喷的烙饼。
每年快过年了,母亲买来窗户纸,让姐姐和我一起打浆糊糊窗户。母亲说,小时候你们就吃这些长大的,于是我们边干活边互相往嘴里送,很是开心。
后来我们姐弟几个都相继到城里读书,相继在城里都买了房子,父母亲也搬到了县城,乡村那小小的简易房成了回忆,虽然清苦,但很是很美好。
母亲老了,已经是满头白发,我们姐弟四个长大,多半是母亲含辛茹苦在照顾我们。
几年前,母亲突然病了,我想到了母亲会死,我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侵蚀着我,在梦中梦到母亲真的死了,我大哭,抱着母亲,母亲是那样的瘦小,怎么会这样,我从梦中惊醒,是在做梦,母亲没死,我庆幸是梦,母亲还活着!母亲得的糖尿病,小脑萎缩。有时候半夜起来做饭,说是怕孙子上学没饭吃。
母亲是典型的老年痴呆,对以前的记忆还清楚。父亲总是担心母亲走丢,总是一会就出去看看爱出去溜达的母亲。那种焦虑持续很长时间,直到自己也病了。
母亲的爱是沉默的,她的目光永远在孩子们的身上。
真水无香,真爱无言。
在母亲临走前三天,从家出来,我同母亲说:“妈,我先上班下周再来看您”。母亲意识清楚,点了头。前一个月,母亲还可以说:“有空就来,忙就不用来啊”。这句话母亲对我说过很多遍。
母亲走了,但母亲对我们的爱,我们扔继续享用着,感知着,很温暖,就如同每天升起来的太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