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

无锡的薛先生,因为与作者有交情的缘故所以特地隐去他的大名。此人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非常之好,大学毕业后到上海的一家大型贸易公司做了职员。虽然顶着名校高材生的盛名,为人也能吃苦做事,但他生平不善钻营,又有些好钻牛角尖,所以既没能给上司以能干的印象,与同事相处得也平平淡淡。尽管工作已有五年之久却没有得到什么事业上的进步,依旧还是一名生活拮据的普通小职员而已。每每想起自己付出的得不到切实的回报他也不太在意,最多也就暗自叹息而已。

2006年夏天的时候,一次深夜下班回家,因为感觉饥饿,薛生在便利店买了一份盒饭,让营业员用微波炉转热后,拿了来到苏州河边坐着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的长凳另一头原来坐着一位年轻女子,穿着很休闲的衣装,短短的头发被夜风不时地吹起来,非常娴雅的样子。

薛生只顾吃着自己盒中的饭,突然听到那女子长叹一声,转头过去看时,她肩膀一耸一耸地竟然是要抽泣的样子。薛生摇摇头,嚼着嘴里的饭菜自言自语说:“这年头伤心哭鼻子的都是些为小事情看不开的人,真正配一条劳碌命的拼命干活养活自己还来不及呢。”

女子止住哭看看薛生说:“你怎么知道我伤心是为了小事?难道你还比我更不开心吗?”

薛生又摇摇头,“女孩子家为了情人才会哭得这么伤心,遇上其它事哪会这么看不开呢!要说我比你更伤心大概不会有错,我倒是情愿现在被一个女朋友甩掉,那样的难受劲过几天就想不起来了,哪比得上现在这么天天煎熬啊。”

“你说的有点道理,”女子的心情有些好转,“不过你终究不能猜到别人的心事,也罢,在陌生人面前失态是我的不是,我们算得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交谈下来双方的心情都好了不少,过不了多久两人就道别各自回家,也没有问起对方的联系方式。但是后来在河边薛生渐渐地能经常遇到女子,得知她的名字叫小红,从昆山来上海工作,小红始终不肯说那晚为何事而哭,薛生性格本来粗放随性,既然两人谈得来,也就不把其它事情放在心上。

一天晚上两人又在老地方遇到,只见小红又恢复了满面愁容。薛生问她发愁的原因,小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薛生再三追问下小红才开口说道:“语言本来是表达心意的最佳方式,但有时候却完全不能述尽一个人的想法。现在如果我只是想让你借一点钱给我的话,你会答应我这个莫名其妙女人的请求吗?或者你还会怪罪我这近似行骗似的做法。”薛生微微一笑说:“我以为你为什么发愁呢,原来是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怪罪你把你当成骗子呢,要怪也只能是怪你眼光稚嫩找了我这样一个穷人求借。我虽然每个月只有两千元的收入,算是经济状况不佳那一类人,但好歹吃喝是不成问题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帮助你呢?你就不要再悲惨兮兮了。”于是薛生借给小红一百元钱,也不追问她何时能还。

之后小红又数次向薛生借钱,钱数积累起来快接近一千元了,小红屡次向薛生保证日后会回报他的恩情,薛生虽然心里也逐渐有了疑心,但是见到小红纯洁优雅的举止和她看着自己时纯澈的眼神,就狠狠心再把钱借给她。小红借满一千元时再次保证薛生会得到回报,薛生摆摆手说:“世上可贵的是自己没有饭吃还要把粮食让给朋友,今天我的生活远远没有到窘迫的程度,也就是把闲钱借给朋友度过难关而已,对你来说是解决大难,而对自己而言又损失不大,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不要太过意不去了。”小红听了这话被深深地感动,站在花坛边的樟树下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掏出一样东西塞在薛生手里转身就离开,薛生抬起手一看是一只木质手链,用果实串起几十颗圆珠编制而成,还散发着阵阵香味。拿着这只手链还闻着幽香,薛生激动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那一晚之后小红竟然失踪了,接连许多天薛生都没有能看见她,身边的亲戚朋友知道这事的无不叹息说薛生遇到了骗子,被美人计骗得毫无抵抗能力还迟迟不能觉悟。薛生尽管一再辩解说小红不像那种见利忘义的骗子,但几个礼拜、几个月过去后小红仍然杳无踪影,回想起来自己竟然还没有得到过对方的联系地址或者电话号码,于是薛生也就渐渐接受了现实,自我安慰说好在借出的钱还算不多,当一个人生教训的话还算合适,随即他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也就不太去想从前的事情了。

2010年世博会开幕之前薛生被派往南京公干,因为是坐晚间列车所以车厢里很空,乘客基本上都能占住一个长座位躺倒休憩。但薛生的身边却坐着一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女生长得纤瘦单纯,不像是世俗里的人物。两人攀谈起来,女生称自己是在世外工作,薛生当作他是在上海市外的郊区工作,也没有太多注意。但是一会儿薛生不经意间突然看见女生的手上带着一只木制手链,与小红给自己的那只形制相同只是色泽稍有差异。薛生不禁追问女生从何而来,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小红”的女子。

女生淡淡一笑说:“果然是有情谊的人,这么久还念念不忘。”薛生知道对方必然与小红有关联,连忙苦苦央求她告诉自己小红的消息。女生笑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在人间生活还真不知道感情二字的份量。因为女孩子自己的心事哀伤而得到人间男子的关怀,对于我们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和姐姐不是同地上你们一类的人物,姐姐不期然结识了薛先生,让她尝到了平素不曾有过的心间甜味,她对你的感情从无到有,都是因为你的质朴性格才会发生。到后来她偷偷关注你的命运并不惜冒着严厉的处罚而为你用力躲避厄运,那就完全是情到深处无怨尤了。”

薛生非常惊愕,惊讶女生的身份,更震惊小红的所为,他求女生快快说下去。于是女生继续说道:“姐姐的地位算不得不高,但是因为关注了你的未来命运而冒着被严罚的危险,用自己的钱消灾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不通晓我们世界规则的人,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你的命运几乎注定被恶疾所终结,姐姐用你的金钱为你自己避灾,用情不深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呢。好在姐姐的善心感动了常督班,由他恩准才把你的灾祸免去,这也是为了昭彰世间不要忘记关爱为上的生存道理,说起来,你真算得上是幸运中的幸运呢。”

薛生连忙问还能不能见到小红,女生摇摇头说:“姐姐虽然被免于处罚,但终究是触犯了条例,现在已经被调到驭妒司做事了,我来也只是受她所托结清旧物,并且带来姐姐的几句嘱托。你的心地让你得到天大的恩惠,而这个际遇并不仅仅是为你自己延年益寿,如果你把这件事当成是为世上献奉爱心又多了些许时间而继续发挥自己的善性,不因为种种迷障而失掉助人的爱心,那就是真正不负姐姐的心思了。”

薛生哽咽着听完女生的这番话,连连点头称是,此时火车已过镇江,不知何时身边的女生已经不见踪影,只在面前的小桌上留着一只普通信封,信封里存放着整整齐齐地一千元纸币。望着信封的薛生情难自已,他掏出珍藏在身上的手链细细凝视,从前的画面一幕幕涌上眼前,过于动情的他沉浸在强烈的感伤和怅然中,即使列车到了终点站南京他也浑然不觉似个木头人,坐在车厢里迟迟想不到下车。

当年薛生因为在世博会前的交易中遇到客户的欣赏而成就了几笔很大的合同,回到上海不久就被外派到外地分公司担任负责人的重责,几年后调回总部的他又担任起了总公司的业务总监,在繁忙的工作闲暇他没有忘记行善之举,他不但自己资助数名内地的贫困儿童求学就业,还积极参加组织各类慈善活动,而对于加给自己的种种表彰奖励他总是尽量推脱不受,他平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不经历生命的失而复得,真是不明白人究竟应该为什么而活着,我很幸运,因为这辈子活着的意义我早早地就已经明确知道了。“

梦历斋曰:做善事并不都很难,难的是在自己条件很有限的情况下还肯助人为乐。身边的骗子虽然多,需要扶助的人却也一样不少,像薛生那样帮人不求回报的虽然其中有惑于情事的成分在,也还是值得勉励肯定的,何况人与人的相助本来就是双向互利,帮助别人也等于是完善自己,这个道理大家也尽量需要懂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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