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环境都不能抑制住生命对活着的渴望,即使狂风暴雨,也可能会孕育着一丝生机。
一个夏日的傍晚,屋外的雨下着,这雨大的甚至让人忘掉了白天的热,五人都望着窗外,看那棵柳。
“多美啊,像在雨中证明自己的落魄舞者…”他叫白迟,屁股下垫着一个木板,两边有一对木轮,看不到他的腿,只是两条空荡荡的裤腿打了结。
“听见没,这片天地为他鼓掌,隆隆的掌声…那是一万个人。”
“迟呆,说点俺能听懂哩,俺就看见杨柳吹哩要断。”
“丁圈,你不懂。别这样喊我。”
屋子里坐着五个人,本来看着窗外的四双眼睛被吸引住,饶有兴趣的听他俩吵嘴。但雷声贯耳,一波接一波的埋住了丁圈和白迟的声音。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把手放下…”丁圈举起手,就要抓住白迟,白迟吓得后退,嘴哆嗦着,双手转动木轮,想要到后边躲一下,他知道这是闹着玩,但他也想调节下气氛。
屋子并不大,他靠着墙,直到后脑勺碰到冰冷的墙壁,才知道无路可退。
“俺不用手,用脚丫子。哈哈。”
“哈哈哈哈!”他们都笑了,只有柳洋看着窗外,窗外依旧是大雨磅礴,没一点小的意思。
“轰隆!”又是一颗炸雷,点亮了地面,那一瞬间犹如白昼。
“那是什么?”柳洋望出去,柳树旁闪过两只影子。
那是一男一女,冒着漫天大雨,跑到了柳树下,往垃圾池里放了一个东西,没扔,是放进去的。女人单薄的身影,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
多珍贵的东西会让两个人一起冒着大雨来“放进”垃圾池?这是个问题。
“我们会回来,走吧。”男的拽着女的,女的不停哭着,雨和泪交融在一起,一起滑下她的脸颊。
也许这样的大雨会把人的良心冲散,
那是个婴儿。
“我得出去看看。”柳洋想,拉起身边的塑料纸,打开门,雨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裹上塑料纸,冲了出去。
四个人都茫然的望着他。
“瘪孙儿,他去洗澡儿?”丁圈说。
墙角有个老头,嘿嘿的笑了,“那里有东西。”
“老歪,你咋知道。”老头旁边有一壮汉,问他。
“你不信?等着,嘿嘿。”
柳洋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在漫天大雨的哗哗声中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雷和雨都掩盖不住。
柳洋跑过去,站在垃圾池旁,低头看。雨已经把它平常的臭味盖住,一片漆黑的垃圾池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那奇怪的声音更大了,柳洋心一颤,瞪大了眼睛找着。一串雷扫过天边,照亮了池内,神秘的世界一目了然。
“孩子,这果然是个孩子。”柳洋将孩子抱起来,那孩子在一个箱子里,雨并没有漏进去多少,柳洋将塑料纸扯下来,胡乱盖住,一步一步踏出一个一个泛着黄泥浆水的坑。
“碰!”柳洋撞开房门,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快关门,真冷…娘的,这天。”冷风夹杂着雨,吹了进来,丁圈不由自主的往里缩缩,“这是个啥?小狗崽儿?大歪,找锅,咱给他炖喽…大歪!哎?咋睡着了…”
“别瞎扯,是个孩子,婴儿。”柳洋放下箱子,一边脱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说。
“孩子?!”白迟瞪大了眼,丁圈被一口唾沫呛到,壮汉也被吓着。“这是个啥?孩子?还是个刚生的崽儿?”丁圈不信,第一个跑过去,直接掀开箱子,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孩子。因为隔着纸箱的缘故,听起来就像小狗崽在嚎。
柳洋把孩子抱出来,搂在怀里,暖着他。
“怎的,还想养着?”壮汉说。
柳洋沉默。久久的沉默着。
“那总不能扔了吧,放回去?喂狗?”白迟说。
“对,能养就养吧,能活就养着。”柳洋说。
丁圈问:“那你婆娘来了咋办,她不是怀了你的种?就她,看见这小孩儿,一蹦没三尺也有二尺半。”
“那总不能再放回去,”柳洋叹口气,“我养,大不了两个三个的一起养。”
“哟,还是个男娃!”壮汉将孩子抱过来,伸手一摸。
估计那一男一女也没有啥文化,柳洋在箱子里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崔阿九
“他叫崔阿九。”柳洋说。
白迟说:“叫他罗阿九,反正你姓罗。”
丁圈说:“还不如叫柳阿九,顺耳。”
柳洋原名罗洋,父母在三年困难时期活活饿死。他们把所有的剩粮全留给了柳洋。
那也仅仅是一小口面,一缕柳叶。
罗洋的父母临死前对罗洋说,“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回来…”
话还没说完,就咽了气。
在那个时代,也许这就是解脱。
罗洋呆呆地看着两人的尸体,吃草根啃树皮连干了两天,挖了一个大坑,将他父母葬进去,他一边挖坑一边哭,一边填坑一边哭。
这两天,他见了无数逃荒者,脸上都有清清楚楚的两道泪痕。
他坐下来,偷偷摸摸的干咽了那口面,将那柳叶狠狠的从柳枝上啃下来,他努力把柳叶想成肉片。
渐入佳境,他在想,“这肉片咋这味道,叶子味儿…”
吃完叶子,嘴角还留有一丝被染的发绿的的面粉,他贪婪的将舌头围着嘴绕一圈,一股苦涩味将面粉味道盖住,难受的咂了下嘴。
他把柳枝插进公路旁边,撒了泡尿。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对这个充满绝望的地方没有一点留念。
若干年后,他回来了。
“嘿,没想到长成了棵大树!”
他拍拍树干,不可思议的念头充满了他的脑子。
每逢有人经过,在靠着柳树歇脚,他都会得意的说:
“当年,我就是在这撒了泡尿,才长出来这棵大柳。”
此后,他便多了个外号,柳洋。
他在安徽认识了个女人,叫俞玉,发生了关系。他说他要回去,看看故乡,他说她有身孕,不能去。
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没回去。
他推翻了老屋,盖了所新平房。并收留了四个流浪者:白迟,丁圈,老歪,秦留敢。
捡到崔阿九一个月后,一辆驴车风尘仆仆的赶来。驴车上下来一个老头,背上有个筐,不知道装着什么。
“找谁?”白迟问。
“罗洋在没?”
“谁找我?”
老头看一眼,看了一眼这个负心的汉子。
“这是你婆娘给你生的崽,是个女娃娃。”老头把筐递给他,又说:“你婆娘得了热褥,刚发完丧…把娃抱出来,筐给我。”
柳洋心一颤,泪就淌了下来,女婴捏着他脸笑。他也强笑着,哄着女婴。
“您进屋坐坐。”白迟推着那俩轮,拍拍老人的腿。
“不拉,俺得赶紧回去,哦对,这女娃刚满月,还没起名…你给起个,俺回去写纸上,让她爹妈给她烧去…”
他心里的苦涩涌到了嗓子眼,这使他想到了柳叶的苦味。
“叫叶儿,罗叶儿!”
老头沉默,良久,老头说:
“那好,那俺走了。”
“您不坐会儿再走?”白迟客套道。
“不拉不拉,我离不开我那驴,这会儿都开始想它拉!”
老头儿向那驴招招手,那驴好像心神领会,夹杂着鼻涕唾沫,喷出个响鼻。
“走嘞!”
老头儿甩出个鞭花,那驴便抬起蹄子,随着老头儿的脚步走了起来。
“他们仨怎么还没回来,砍个柳条这慢…”白迟嘟哝,“这回行,又添了个闺女,走吧,回去,看看阿九尿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