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美好时光
1
老杨最近爱吃海苔，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从楼下的小超市带几包上楼。吃过晚饭独自窝在沙发上看新闻的时候， 这零食就是最好的消遣品了。
老杨所在的四线城市一直没有什么大新闻，只是老杨除了看看新闻实在不知道做点什么。就像那海苔实在不是什么美味，只是防止自己在沙发上睡着，哪怕只是嘴巴，至少得让自己动起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美好时光”海苔这个名字吸引了他。
于是每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多了点有趣的声音。
“咔哧，咔哧…”老杨想尝出大海的味道。
“咔哧，咔哧…”好像有人陪他说着话。
这大概就是老杨的生活智慧了。在这干到发裂的日子里，老杨总能人工地降几场濛濛细雨。
2
但是今天，老杨觉得暴风雨来了。
不是因为今晚有高中同学聚会，也不是因为听说前妻要嫁人了。而是白天上班的时候老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皱皱的彩票。是上一期的双色球。老杨的确有买彩票的习惯，虽然他对中奖早已不抱希望。只是像吃零嘴一样，单纯地给自己平淡的日子，洒点不一样的颜色。
只是这一次的色彩，让老杨感到眩晕。
老杨中了五百万。
算一下纳税后到手有四百万，这四百万像鞭炮一样在老杨脑子里炸了一天——这是老杨这辈子坐班坐得最久的一天。
凉爽的秋风也吹不散这个城市的拥堵与聒噪。夕阳在发挥着它最后的余晖，往老杨和他那辆破旧自行车上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此时的老杨骑着自行车在人流中穿梭，像极了一个刚入行的毛贼——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得手，并没有轻车熟路，激动与紧张的表情在脸上相互变换着。在这样一个初秋的傍晚，老杨却骑得满头大汗。
终于在磕了两次过马路的行人，骑错一次路的情况下，老杨在天色将黑时到了家。
3
洗掉一身臭汗后，老杨看了下距聚会的时间会早，来到了阳台透气。
“汪！汪！”老杨刚点上一颗烟，耳边就传来了狗吠声。那是隔壁的阳台，有只狗，关在笼子里。大约半年前，隔壁房子租给了一对小情侣，随他们一起住进来的还有这只据说是金毛品种的狗。当然，是他们住房子里，这只狗，只能说是住在笼子里而已。老杨吐了口烟，觉得这条狗有点可怜。
“汪！汪！汪！”那只金毛似乎看懂了老杨的心思，激动地用狗爪拍着笼子。老杨正一头乱麻，没再搭理它。老杨心里有点乱，要怎么去迎接那个天翻地覆的明天，他还没有准备好。他想有个人跟他聊聊天。
老杨拨给了前妻，电话那头不出意料地挂了。
老杨还有几个发小，虽然好久没有联系，但曾经也是彼此称兄道弟的，或许能谈谈心。
“喂，老杨。”
“军子，好久没联系了哈。”
“是啊，哥，有啥事啊？”
“军子啊，那个，我今天遇到点事，想找你······”
“这样，兄弟，我现在有点事，晚点，晚点我回电话给你哈！”
剩下的几个发小，不是没接电话就是空号。可是三十五岁的“老”杨，真的没有其他能聊天的朋友了。
老杨没有打给他的父母，他父母这一年都为他离婚的事在生气。
老杨抽完第四根烟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老杨进屋换上衣服，准备去参加同学聚会，郁闷的心情微微好了起来。
4
结果老杨更郁闷了。同学们偏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老杨弯着腰锁自行车的样子被他们瞧见了。酒桌上没有老杨所想的回忆青春的环节，并没有人认真地和他聊天，大多是客套几句便没有了下文。在得知老杨不喝酒之后，老杨彻底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老杨点上一根中华，看见自己发给同学们的红塔山躺在他们各自的碗边，马上要被酒水浸湿。他们不断地在跟一个某市的局长敬酒，这个局长应该是同学里最发达的人了。
听着这个局长的官场经和同学们的成功史，老杨有点头晕，还有点尿急，而上完厕所之后，干脆就再也没回去。
老杨的一走了之丝毫没有影响这场饭局，因为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一个骑自行车抽十块钱红塔山的同学身上。
老杨今天抽了很多烟，从聚会的酒店到家才半个小时，阳台的地上已经多了六七根烟头。月亮高挂在天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颗颗星星，在月亮周围眨巴着眼。就像这个城市，家家户户不知何时也开起了灯。
隔壁阳台也亮着灯，老杨发现狗笼子里比之前多了一碟狗粮。当老杨转过头继续抽烟的时候，那只狗又激动地叫了起来，并扒拉着笼子。
“你想出来，你不开心，是吗？”老杨望着天空自言自语，“笼子里的生活，即便不愁温饱，也不会开心的吧。”
我何尝不是一条活在笼子里的狗呢。
老杨喃喃着回了房间。
初秋夜里的凉爽怡人没有如约而至，今晚让人无比得燥热。
5
老杨后半夜才入了睡，还做了一个梦。那是他的故乡，那里有迷人的麦浪，有大片的森林。榕树下的老牛在慵懒地吃着草，溪边的孩子玩得正欢，总想抓起水里的虾。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脚上粘着新鲜的黄泥。老头抽完最后一撮黄烟，拍掉爬在裤管上的水蛭，慢悠悠走了过来。
「孩子，别抓虾了，该回家吃饭啦。」
「不嘛爷爷，我还想在玩一会！」男孩嘟起了嘴。
「孩子乖，回家吃饭，爷爷下次带你去城里玩更好玩的。」
「爷爷，城里很好玩吗？」男孩不再戏水，牵着爷爷的手往家走。
「大家都这么说，你那个赚了钱的二叔还要接我去城里住，可我死活都不去，街坊都还说我脑子坏了。」老头得意地捋着自己的白胡子，「人啊，还得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活哟。」
「照着自己喜欢的样子活，这是什么意思啊，爷爷？」小男孩可爱地挠着脑袋。
田野上响起了老头健朗地笑声。两人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不远处的老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那是奶奶炖着喷香的芋头汤，在侯着他们回家。
6
醒来的时候老杨觉得嘴角发咸，不过当然不是流口水的缘故
是因为老杨梦见了过世已久的爷爷。
还梦见了自己的初心。
老杨几乎忘记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大智慧。只是自己兜兜转转迷了半辈子的路。
一早老杨就去省会领了那笔巨款，税后整整四百万。
一百万打给了前妻，那个女人终于接电话了，最后一句话是你终于像个男人了。
二百万给了在镇上养老的父母，电话那头爹妈开心地说咱儿子终于出息了。
五十万分给了那几个发小，哥几个激动着说老杨你够意思，别忘了咱是一辈子的兄弟，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这些热血的话再也激不起老杨心中的波澜，他换了部手机和电话卡。回到小区，老杨敲开了隔壁的门，他要买下那条关在笼子里的狗。得知来意的小情侣像看到了财神爷，接下了一千块钱就如释重负地把财神爷和狗送出了门。
老杨给这只金毛取了一个新名字，叫芋头 ——这是一个有香味的名字。芋头好像很喜欢这个新名字，一路上兴奋地摇着尾巴，用鼻子探索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老杨却没有探索新世界的欲望，他带着芋头和剩下的五十万回到了乡下老家。在那个只剩下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老杨买下了一间旧屋子和屋后的那片废地。正如爷爷告诉他的，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这样，老杨回到了他最喜欢的地方，迷路的男孩也回了家。
7
老杨四脚朝天地躺着半山腰上，嘴里含着一片新鲜的叶子。入了秋的风吹在脸上，总会让人不自觉地眯起眼睛。风儿拂过平淡的村庄，来到老杨耳边低语：村头的邓老头烧起了河堤上的芦苇，勤劳的李大妈又早早地起了灶，吃完草的黄牛正在池塘里扑通着水，池里的鱼儿被它笨拙的样子惹得笑弯了腰。
此时一大早就跑到山上去探险的芋头，也悠哉地晃着尾巴走了过来，趴在了老杨的身旁。
"这就是美好时光了。"
老杨慵懒地闭上了眼，捏着叶子吹起歪了调的曲子。
你说是不是呢，芋头？
"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