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夫走了,带着病痛和不甘走了。他留给我们各种各样的念想:小姑子说喊她“喃外甥闺女”的那个人没了,娟姨妹说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姨夫走了,我家小姑娘说三姨爷爷做的饭真得很好吃……
自我嫁给老公认识三姨夫,他就是个病人。最初是脉管炎,经常看病抓药。听说和他同时得这个病的那些人都早早走了,他却奇迹般地活着。
三姨夫很乐观,从不觉得这些病是病,也就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喜欢喝酒,和朋友喝,自己一个人喝;三姨让喝明着喝,三姨不让喝暗着喝;高兴了喝,忧愁了也喝。结果喝出了酒精肝,喝成了肝硬化腹水,最后变成了肝癌。
三姨上辈子肯定是欠下了三姨夫的,一个女人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的担子。三姨嫁给三姨夫时,三姨夫是太钢工人,可没过几年就下岗了。三姨没有办法便开始凭手艺养家,在镇上开了一家裁缝店。三姨有一双巧手,裁缝店的生意越做越好,慢慢地,她又卖起了床单、被罩等床上用品,后来衣服也不做了,做起了窗帘。三姨每天忙得脚不离地,三姨夫便做起了后勤工作,主要是做饭。
三姨夫很会做饭,对我们都非常好。小姨弟要来城里上学了,他们买了车库上的两间小房暂住。小姨弟平时在托管住着,三姨离不开店铺,星期天三姨夫便下来。后来为了养病也为了照顾孩子,三姨夫便常在城里。
小姨弟在城里上学的这六年里,我带着孩子吃过三姨夫做的很多饭。他总说我们忙,身体还行的时候,几乎每天让我们到他家吃饭。查出肝硬化腹水后,我便不怎么去了,但他依然会打电话,要不就蒸上包子给我们送去。我们只是他的外甥和外甥媳妇,他却常常惦记着我们。
三姨和三姨夫是天生的冤家,那些年打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过刀子,三姨的腿至今还留有伤痛。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都是宁苦自己不苦别人的人,却容得了世上那么多人,唯独容不了彼此。
我和三姨的关系很好,她是我的长辈亲戚里最和我投缘的。我们常常有说不完的话,分享快乐,也倾诉痛苦。和三姨夫吵完架后,她时常扔下店铺来我家住上一天。
就是这样糟糕的夫妻关系,在三姨夫查出肝硬化腹水时,三姨一刻也未停止过给三姨夫治疗。从太原到北京,这七年里每年都要住好几次医院,一次要花好几万。三姨辛苦挣下的钱像流水般哗哗地出来了,但三姨从未心疼过。
今年正月三姨夫查出肝癌晚期,又开始化疗。化疗两次之后,医生便告知没有治疗的意义了。从北京回来,便在家里和县里医院辗转,从输利尿的液体变成了抽水,说抽水,其实那水已经和血混在了一起,看上去就是在抽血。一袋又一袋血水放出去,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走向终点。我们都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却没想到这么快。
昨天下午噩耗传来的时候,依然觉得不能接受。孩子们都哭了,我不过是个外甥媳妇,与三姨他们也只二十几年的情谊,却依然在深夜里泪流满面,何况那些亲外甥外甥女们,更不用说至亲的儿女们。
人这一生,谁都要走到终点,只是三姨夫走得太快,他只走了五十五年的人生之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于三姨夫而言,他不用再没完没了地吃药、住院,也不用再忍受钻心的疼痛;对三姨而言,也不用再那些辛苦地为三姨夫挣医药钱。似乎所有人都解脱了。可他们仍然不愿,不愿让三个孩子失去父亲,尤其是那个才上初二的儿子。
从此以后,三姨的路只能一个人走了,再也没有与他吵架打架的人了,再也不用为生计和照顾病人发愁了,也再没有人为她做一日三餐了。哀悼三姨夫的时候也心疼三姨,一个女人硬生生活成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