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目的不是教育,而是娱乐。——威廉·萨摩赛特·毛姆
放浪形骸,大起大落:毛姆的游戏人生
1874年1月25日,威廉·萨摩赛特·毛姆诞生于英国驻法大使馆。
他的父亲罗伯特·奥蒙德·毛姆是著名律师,是英国大使馆的法律顾问。本来毛姆可以从小过着优雅的上流生活,但在他8岁那年,母亲去世;10岁时,父亲也去世了。毛姆成为一个孤儿,由一个自私、刻薄的叔叔带大。
雪上加霜,不知何时起,童年的毛姆患上了口吃的毛病。加上他身材矮小,在坎特伯雷皇家公学学习期间,经常受到校园霸凌,养成敏感、孤僻、内向的性格。但正是口吃引发的敏感,成就他一生的文字事业、文字风格。他曾向人坦言:“你首先应该了解的一点,就是我的一生和我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都与我的口吃的影响分不开。”
1892年,18岁的毛姆进入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攻读医学。经过五年学习,毛姆拿到内、外两科的行医执照,还有妇产科医师提供的职位。他在学医之余,阅读大量的小说,还开始了小说创作。以他妇产科见习医生的见闻为基础,1897年他发表了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一经出版便受到广泛关注。
这个成功让毛姆决心弃医从文。从医学院毕业后,毛姆专事文学创作。但这并非坦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写了若干部小说,没有一部能够“使泰晤士河起火”(毛姆语)。1902年,他转向戏剧创作,才大获成功。1908年,伦敦的舞台同时上演他的四个剧本:《佛烈德里克夫人》、《杰克·斯特劳》、《杜特太太》和《探险家》,其中《弗雷德里克夫人》连续上演达一年之久。
毛姆是个情种。他从15岁就开始恋爱,一生与多个女人有过恩怨纠葛。或许最值得毛姆自夸的,是他曾与俄国的亚历山德拉·克鲁泡特金公主有过短暂的恋情。但他最钟情的还是男人。20岁时,毛姆就确定自己是个双性恋:“我四分之三正常,只有四分之一是同性恋。”但事实上,他更爱男人。一战期间,来自美国红十字会的志愿者,22岁的帅哥杰拉德.哈克斯顿和他结识,以秘书的身份陪伴了毛姆三十年。在这期间,他也和多个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毛姆当过间谍。一战期间,毛姆先是在比利时火线救护伤员,后加入英国情报部门,以作家身份到中立国瑞士,收集德国发过来的情报。后出使俄国,劝俄国退出战争,他与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有过接触。回国述职时,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这一段间谍与密使的生活,后来被写进间谍小说《英国特工阿申登》。这本书大受读者欢迎,被英国军情处当作工作手册,还启发了苏联军情部门对英国间谍小说的研究。
毛姆是个旅行家。他曾告诫一个年轻学生:“作家不能等经历来找他,他必须出去找经历。”他热衷在旅行中找灵感,积累素材。1916年,毛姆和杰拉德去法国波利尼西亚的塔希提岛,据说15年前身患淋毒的高更死在这里,于是有了一部杰作《月亮和六便士》;1919年,毛姆到访中国,写出三部作品:《苏伊士之东》《面纱》《在中国的屏风上》;他还遇到了著名的辜鸿铭。辜鸿铭说:“你们将你们邪恶的发明强加给我们,可是你们知道我们是一个对机械有天赋的民族吗?当黄种人也可以制造出同样精良的枪炮并迎面向你们开火时,你们白种人还剩下什么优势呢?”老先生在《苏伊士之东》化身李泰成。第二次大战期间,毛姆到美国的南卡罗来纳、纽约和罗德岛等地呆了六年,1944年发表长篇小说《刀锋》。1948年写最后一部小说《卡塔丽娜》,以16世纪西班牙为背景。
1965年12月15日,91岁高龄的毛姆在法国去世,骨灰运回英国,安葬在坎特伯雷皇家公墓内。
英国传记作家赛琳娜·黑斯廷斯在其撰写的《毛姆传》中,做了个总结:
孤僻的孩子,医学院的学生,富有创造力的小说家,放荡不羁的巴黎浪子,成功的伦敦西区戏剧家,英国社会名流,一战时在弗兰德斯前线的救护车驾驶员,二战时的宣传家,间谍,同性恋者,跟别人的妻子私通的丈夫,靠细胞组织疗法保持活力的传奇人物,企图不让女儿继承财产而收养他的情人秘书的固执老头。
不管毛姆有多少身份,“富有创造力的小说家”都应该是最重要的是一个。黑斯廷斯还在《毛姆传》中指出:
“他对艺术的热爱以及诚心的奉献使他成为有史以来最受欢迎也最多产的作家。可以这么说,他将再次抓住未来几代人的心,他的位置稳如磐石:萨默塞特·毛姆,一个伟大的讲故事的人。”
写作,以及和写作紧密相关的阅读,贯穿毛姆的一生。这样一个优秀作家,他在写作和阅读方面会有哪些心得值得后人借鉴?
在漫长的创作生涯中,毛姆偶尔会写一些关于写作和读书的随笔文章,先后结集过四个小册子:Books and You(《书与你》)、Points of View(《观点》)、Ten Novels and Their Authors(《十大长篇及其作者》)和The Summing Up(《总结》)。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巨匠与杰作:毛姆读书随笔》,选译出其中30篇长短不一的“读书随笔” ,浓缩了他几十年读书心得的精华。
关于写小说,毛姆的心得都在这里
作为小说家,毛姆阅读的主要是小说。那么,什么是好的小说?毛姆自有其标准。
其一,它的主题应该能引起广泛的兴趣。一部小说,不仅应该能使一群人——不管是批评家、教授、有高度文化修养的人,还是公共汽车售票员或者酒吧侍者一感兴趣,而且具有较普遍的人性,对普通男女都有感染力。一个选择只有一时兴趣的题材进行创作的小说家,是个浅薄的小说家,因为人们一旦对这样的题材失去兴趣,他的小说也就像上个星期的报纸一样不值一读了。
其次,作者讲述的故事应该合情合理而且有条有理,故事应该有开端、中间和结尾,结尾必须是开端的自然结局。情节要具有可能性,不仅要有利于主题发展,还应该是由故事自然产生的。
第三,小说中的人物要有个性,他们的行为应源于他们的性格,绝不能让读者议论说:“某某人是绝不会干那种事的。”相反,要让读者不得不承认: “某某人那样做,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人物很有趣,那就更好。
第四,小说塑造个性,应以人性为基础。小说家使用的材料是人性,虽然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中人性千变万化,但也不是无限的。人们创作小说、故事、戏剧、史诗已有几千年历史,—个小说家能创造出一种新型人物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
毛姆指出,回顾整个小说史,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具有独创性的人物,就是堂吉诃德。然而,即便是他,有个知识渊博的批评家还是为他找到了一个古老的祖先。
因此,只要一个小说家能通过个性来观察他的人物,只要他的人物个性鲜明,而且鲜明到足以让人以为他是一种独创的人物,这个小说家就已经很成功了。
第五,语言要有个性。行为源于性格,语言也应如此。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谈吐就应该像个上流社会的女子;一个妓女的语言,就得像个妓女;一个在赛马场招徕顾客的人或者一个律师,讲话也得符合他的身份。
最后,好的小说还应该引人人胜。毛姆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要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全都会落空。
一部小说在提供娱乐的同时,越能引人深思就越好。 “娱乐”一词有多种含义,提供乐趣或者消遣只是其中之一。人们容易犯的错误是,认为娱乐就其含义而言,消遣是唯一重要的。
毛姆主要针对当时小说家的一种倾向,就是注重刻画人物而不注重讲述故事。当然,刻画人物很重要,因为只有当读者熟悉了小说中的人物并对他们产生同情之后,才会关心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但是,小说的作用就是消遣:“小说家的本职不是指导读者,而是娱乐读者。”
这就是毛姆关于好小说的标准。那么该如何读书,毛姆的态度也是由此而来。
读书应该是一种享受
毛姆指出,我们读书的时候,要抱着享受的目的来读。
他非常反对拿小说教化世人的观念。他批评这样一种观点:“就是认为处在我们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写小说如果只是为了使读者愉快地消遣消遣,这样的小说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这就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思想。在现实主义精神指导下,这样的小说被人看不起,被称为“逃避现实”。
毛姆挖苦道,“逃避现实”这种说法,和“为钱写作”的说法一样,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文学评论家的文章里。因为所有的艺术都是对现实的逃避,莫扎特的交响乐、康斯特布尔、的风景画,都一样。我们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或者读济慈的颂诗,如果不是为了愉悦,还有别的目的吗?为什么我们对诗人、作曲家和画家是这样,对小说家却要提更多要求呢?
绝大多数人读小说,是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想找点乐趣而已。这毫无疑问,但不同的人想要的乐趣却不尽相同,其中之一就是在小说中寻找自己熟悉的生活。小说家写小说不是为了说什么道理,而是通过感觉、想象,营造一个小说世界。
另外,不要在乎批评家怎么说,“每个人自己就是最好的批评家”。“不管学者们怎么评价一本书,不管他们怎样异口同声地竭力颂扬,除非这本书使你感兴趣,否则它就与你毫不相干。”
总之,读书的兴趣是第一重要的,获得享受是第一重要的,别把读书看得太神圣!
“毒舌”才子眼里的名著
毛姆的“毒舌”辣评是有名的。他善于把自己的生活变成小说,经常把他不喜欢的人写在小说里“鞭尸”。
早年留学期间,毛姆认识了貌似才华横溢、实则装腔作势的男人布鲁克斯,后来两人分开,于是他就在《人性的枷锁》里写了一个肤浅造作的男人海沃德,原型就是布鲁克斯。她的妻子西里尔在离婚时,狠狠敲了毛姆一笔,毛姆说:“她把我的生活变成了十足的地狱……她不停从我要钱,她的嘴像妓院的门一样敞开着。”
《巨匠与杰作:毛姆读书随笔》一书中所收入的关于读书的篇章中,毛姆“毒舌”依旧。他很隆重地推荐读者来读名著,认为一个读者(他指的是“在业余时间里想读些书而且又觉得有些书不读可惜的成年人”,而非专门的“书虫”、读书家)应该读一些经典名著,“这样的名作应该是人人都读过的,令人遗憾的是真正读过的人其实很少”。但在向读者介绍这些名著的时候,他对作者的点评仍然是毫不客气的。
他批评简·奥斯汀,“在虚构不寻常事件方面确实没有多大天分。”他批评查尔斯·狄更斯:“他虽然有敏锐的观察力,后来对上流社会的语言也相当熟悉,但是在他的小说中却从来没有成功地塑造出任何真实可信的、属于上流社会的人物。”
他嘲笑司汤达,“他不是职业作家,甚至连文人都算不上,但他不停地写,而且几乎一直在写他自己。”“他写到了许多细节,不少地方一再重复,冗长而沉闷,读起来味同嚼蜡。”
关于巴尔扎克,他说,“巴尔扎克的道德是不能用普通标准来衡量的。这是看法问题。我认为,最好承认他是个极端自私、不讲道德,同时又不够坦率的人。”
正如《巨匠与杰作:毛姆读书随笔》一书译者刘文荣指出的,毛姆的这些“读书随笔”,虽然内容严肃,但却是用他擅长的闲谈笔调来写的。他文笔老练,简洁明快又委婉动人,读来就如他坐在你对面侃侃而谈,“让你觉得仿佛在和一位长者促膝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