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赵州古佛
赵州从谂禅师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禅史上,他都是声名最为显赫的人物之一。
从谂禅师在早期闯荡天下时,和当时江湖中的绝大多数禅林高手切磋交流过,致使其阅历丰富禅法深厚。到了晚期,从谂禅师在赵州观音院大弘禅法,并且傲视整个江湖。在当时只有南方的雪峰义存禅师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从而使得禅宗江湖盛传“南有雪峰,北有赵州”之语。由此也可见从谂禅师在当时的威望和声势。
所以在中国禅宗众多的典籍和相关资料中,关于他的记载,也是特别多的。
在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禅宗典籍中,在同一条件下检索,赵州从谂禅师和云门文偃禅师两人的文字记载,是最多的,是远远超过另外一些同样声名显赫的大宗师的。而且这两人有的在这本书中多点,有的又在那本书中多点,根本无法分出一二,只能是并列第一。
不过,虽然禅宗典籍对于从谂禅师的文字记载非常的多,但是对于从谂禅师的一些基本情况,却有点小小的争议。
对于从谂禅师的法名,中国的第一部禅宗典籍《祖堂集》记载从谂禅师的法名为全谂。而《赵州真际禅师行状》、《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等等典籍全都记载为从谂。所以本文也写作从谂。
对于从谂禅师的籍贯,《祖堂集》记为青社缁丘人。《宋高僧传》记为青州临淄人。《赵州真际禅师行状》记为曹州郝乡人。《景德传灯录》记为曹州郝乡人。后面的典籍也绝大多数记为曹州郝乡人。所以本文也从之记为曹州郝乡人。
对于从谂禅师俗家姓氏,《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均无记。《赵州真际禅师行状》记为郝姓。《景德传灯录》记为郝姓。随后的禅宗典籍也随之记为郝姓。所以本文也从之记为郝姓。
对于从谂禅师的生卒年,《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均无记。《赵州真际禅师行状》未记载出生日期,圆寂日期记为“戊子岁十一月十日”。《景德传灯录》记为“唐乾宁四年十一月二日右胁而寂,寿一百二十。”随后的禅宗典籍大多沿袭《景德传灯录》的记载。所以本文也依据此记载行文。
赵州从谂作为中国禅宗史上游方时间最长之人,作为参访过最多禅林高手之人,作为当时禅宗江湖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自然给禅宗江湖留下了很多精彩绝伦而又脍炙人口的公案。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赵州从谂那些在江湖中流传甚广的精彩故事吧。
一、早年经历
从谂禅师,公元778年出生于山东菏泽市,俗家姓郝。
小时候的从谂禅师,是一个非常喜欢清静之人,平时候几乎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嬉戏玩耍。从谂禅师的这种性格,看来是非常适合寺院生活的。
所以从谂禅师很小就来到了本地的扈通院出家为僧,不过从谂禅师虽然落发为僧了,却暂时还没有受具足戒,还算不上是个正式的僧人。
在那个时候,走江湖早已是一个僧人的必修课了。所以这一年的春天,扈通院的师父就带着小从谂外出游方,前往安徽铜陵市南泉山去参访当时名震江湖的普愿禅师。
到了南泉寺,师父先来到方丈室给普愿禅师行礼问安。然后从谂禅师也进入方丈室准备给普愿禅师行礼请安。
当从谂禅师进去的时候,普愿禅师正躺在禅床上。普愿禅师看到有个小沙弥进来了,便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从谂禅师恭敬的回道:“瑞像院。”看来在前来南泉山的路上,从谂禅师师徒还参访过瑞像院等别的寺院的呢。
普愿禅师马上露出宗师手段道:“还见瑞像么?”
从谂禅师不动声色的道:“瑞像我没看见,不过现在却看见了躺卧着的如来。”
从谂禅师这个话既是在恭维普愿禅师是如来,同时也是在表达“你就是佛”的禅理呢。
所以普愿禅师一听,不由得马上坐了起来道:“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
从谂禅师道:“有主沙弥。”
普愿禅师马上逼问道:“哪个是你主?”
从谂禅师对着普愿禅师道:“现在虽然是春天了,但是还是有点冷,所以请大师注意自己的起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从谂禅师这个话语,那就是直接把普愿禅师当做自己的“主”了啊。
所以普愿禅师马上就把寺院的维那叫了过来吩咐道:“这个小沙弥我收下了,你找个好地方好好安置他。”
就这样,从谂禅师就成为了普愿禅师的学生。
对于从谂禅师和普愿禅师的对话,元朝宝叶源禅师作偈评唱道:
试问如何是主人,进前叉手叙寒温。
但知北极群星拱,不见黄河彻底浑。
过了一段时间,从谂禅师问普愿禅师道:“师父,如何是道?”
普愿禅师道:“平常心是道。”
从谂禅师又问道:“还可趣向否?”
普愿禅师道:“拟向即乖。”
从谂禅师道:“不拟怎知是道?”
普愿禅师道:“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是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虚豁,岂可强是非邪。”
从谂禅师一听,不由得心情豁然开朗,大悟禅理。
平常心是道,这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重要的话语之一。
这个平常心,绝对不是一般人嘴里随口可说出的平常心,不然的话,禅还用参吗?道还用悟吗?每个人岂不都能不学而会了。
哪么什么是平常心?
没有生灭、来去、增减的心是平常心;不可说不可取不可得的心是平常心;无所住的心是平常心;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心是平常心;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的心是平常心;不拣择的心是平常心。
不过,如果你认为上述的心就是平常心,却又无异于头上安头。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鼓山士珪禅师作偈评唱道:
若谓平常心是道,枝蔓向上更生枝。
贴肉汗衫如脱了,唤来眼上与安眉。
鼓山士珪的师弟大慧宗杲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劝君不用苦劳神,唤作平常转不亲。
冷淡全然没滋味,一回举着一回新。
不过,在众多禅师的评唱中,窃以为南宋无门慧开禅师所作的偈颂最为精妙绝伦冠绝古今。偈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到了二十岁时,从谂禅师便来到嵩岳琉璃坛受了具足戒,这样,从谂禅师就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受完戒后,从谂禅师依旧回到南泉寺跟随普愿禅师学习禅宗课程。
后来,从谂禅师听说自己出家时的师父在老家的护国院当了主持,于是就离开南泉寺来到护国院看望自己的受业师。
受业师看到从谂禅师大老远的来看望自己,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而且从谂禅师还是名震江湖的普愿禅师的得意门生,自然自己的脸上也是跟着有光的。
所以受业师立即热情的和从谂禅师交谈了起来。不过,受业师同时也派人来到从谂禅师的家里通知从谂禅师的家人道:“你们家的出家人游方回来了,现在在护国院里呢。”
从谂禅师的家人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从谂禅师出家为僧已经很多年了,实在是难得一见啊。现在回来了,正好可以见见面叙叙旧啊。于是一家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到护国院看望从谂禅师。
不料从谂禅师听说后,马上对着护国院的同行们道:“俗尘爱网,无有了期。已辞出家,不愿再见。”
于是从谂禅师立即收拾行李,趁着夜色就离开护国院回到了南泉寺。
从谂禅师虽然是普愿禅师门下最为出色的学生,可是从谂禅师在寺院里一直比较低调,从不显摆,并且对于世情能坦然安受。所以,从谂禅师在南泉寺从来都没有担任过首座维那之类的高管。他在南泉寺担任的最高职务,就是火头这种一般管理岗位。
这一天,担任火头的从谂禅师正在厨房里烧火,忽地,从谂禅师一下把厨房的门关上,弄得厨房浓烟四起。随即从谂禅师就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听到从谂禅师的叫喊,寺院里的僧众赶紧跑了过来。可是厨房里的门被从谂禅师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根本进不去,于是他们一个个都在喊从谂禅师开门。
从谂禅师在里面道:“道得即开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时,普愿禅师来了,他并没有吱声,而是把钥匙直接从窗口递给了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接过钥匙后,便把门打开了。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清初的义山净讷禅师评唱道:“我不学南泉益油添薪,当时见他闭却门,便拈土块就门上书两个封字,要他赵州至今出身无计。”
红尘洗梦曰:“我不学南泉爱子如命,顺水推舟。赵州古佛既大呼救火,何不直接从窗户里扔干柴进去?保管赵州古佛自己开门出来,且无话可说,无理可伸。”
有一天,普愿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道:“今时人须向异类中行始得。”
从谂禅师站出来问道:“异即不问,如何是类?”
看到有学生发问,普愿禅师马上用两手拓地来回答。不料从谂禅师上前一脚就把普愿禅师踏翻在地。
随即从谂禅师来到寺院的涅槃堂里大声叫喊道:“悔啊,悔啊。”
普愿禅师听到了,马上叫侍者来到涅槃堂问从谂禅师悔个什么?
从谂禅师道:“我后悔没有再踏上几脚啊。”
由此可见,从谂禅师不仅禅法见解高明,其禅风也是非常猛烈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路当穷处不解转身,锋到锐时欠于趋避,总是堕身死汉。南泉父子可谓善转身矣,善趋避矣。然细捡将来,尤欠一着。且道哪里是他欠一着处?”
清朝天井新禅师评唱道:“南泉欠赵州一着,赵州输南泉一机。作么生会?千年故纸好合药。”
有一天,普愿禅师来到课堂,刚准备给同学们上课,从谂禅师站起来问道:“明头合?暗头合?”
普愿禅师一听,没有吱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回方丈室去了。
从谂禅师却依旧不放过的在后面喊道:“这个老和尚被我一问,直得无言可对。”
寺院的首座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对着从谂禅师道:“不要说师父无语啊,是你自己不领会呢。”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道:“这一巴掌本来应该是扇给师父的。”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五祖师戒禅师评唱道:“正贼走了,逻踪人吃棒。”
北宋云居晓舜禅师有一天在给学生们上课时,专门给大家评唱这则公案道:“诸人作么生会?有的道首座落他绻缋,与么会又争得。山僧道赵州大似傍若无人。”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大事当阳已皎然,十分须是更周圆。
堂中上座黑如漆,冷地为谁吃暗拳。
有一天,普愿禅师看到寺院负责澡堂的浴头在给大家烧洗澡水,于是上前对着浴头道:“你洗澡水烧好了,记得来叫水牯牛洗澡啊。”
普愿禅师自己把自己比作是一头水牯牛,这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了。
水烧开了,浴头来到了方丈室对着普愿禅师道:“水烧开了,请水牯牛洗澡。”你不是叫我喊你水牯牛吗,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普愿禅师望着浴头道:“你还带着牵牛的绳索来吗?”
浴头一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正在此时,从谂禅师问候师父来了。普愿禅师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从谂禅师。
从谂禅师听后马上道:“师父,我能应对呢。”
既然你自己说能应对,于是普愿禅师马上问道:“你还带着牵牛的绳索来吗?”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上前一把将普愿禅师的鼻子抓住就往前拽。
普愿禅师道:“是则是,只是太粗鲁了啊。”
从这则公案可以看出,学生有当机不让师之能,而老师有宽容善诱之心。师徒之间如切如磋,相得益彰。
有一天,普愿禅师在方丈室里指着铜瓶问身边的一个僧人道:“你说内净还是外净?”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这个僧人一语双关的道:“内外具净。”
僧人这个话既指铜瓶内外具净,更指自己内外具净呢。
普愿禅师未置可否,转过头来又问从谂禅师道:“你说内净还是外净?”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上前一脚就把铜瓶踢翻在地。
从谂禅师的这个招数,和他的师兄沩山灵祐禅师如出一辙呢。由此也可看出,从谂禅师既有猛烈的禅风,更有剿绝一切的手段。
从谂禅师在普愿禅师那里学习了二十几年后,终于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离开了南泉寺佛学院,从而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历程。
二、遍参诸方
从谂禅师离开南泉寺后,又开始了自己长达近三十年的江湖游历生涯。
在从谂禅师闯荡江湖的一生中,从谂禅师参访过百丈怀海和药山惟俨这种长辈,也参访过黄檗希运和道悟圆智这种同辈,也参访过临济义玄和夹山善会这种师侄辈,更参访过宝寿沼和云居道膺这种徒孙辈。还参访过三峰道树这种神秀北宗的弟子。
所以,从谂禅师秉承的参访原则就是:“七岁童儿胜我者,我即问伊。百岁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从谂禅师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由此可知,从谂禅师遍参诸方,一切都是以禅法之高低为准绳的。对于世俗所谓的尊卑礼法得失荣枯,从谂禅师那是全然不顾的。这在那个注重师法传承的年代,是非常难得的呢。
这一天,从谂禅师一路奔波,来到了江西宜春市宜丰县黄檗山拜访师兄希运禅师。
不料希运禅师看到从谂禅师来了,砰的一下就把方丈室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从谂禅师一见,马上就从厨房里点了一个火把,然后来到法堂扯起个嗓门大喊道:“救火啊,救火啊。”
希运禅师在方丈室里听见了,立即开门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从谂禅师道:“道,道。”
从谂禅师不以为然的望着希运禅师道:“贼过后张弓。”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直是好笑,笑须三十年。忽有个衲僧问雪窦笑个甚么?笑贼过后张弓。”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评唱道:“重门击柝,黄檗过于堤防。啮镞破关,赵州惯得其便。虽然两不相伤,笑破雪窦鼻孔。”
因为从谂禅师在离开南泉寺时,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又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所以岁数就很大了。像他这种岁数的禅师,不是定居于某处,就是早就当上寺院的主持了。
所以,当从谂禅师来到安徽淮南市三峰山参访道树禅师时,道树禅师对他道:“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住下呢?”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如此的话,你看我住在哪个地方好呢?”
道树禅师马上指着面前的山。
从谂禅师道:“这是你的住处呢。”
当从谂禅师来到云居道膺禅师那里参访时,道膺禅师也对他道:“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甚么处是我的住处?”
道膺禅师道:“山前有个古寺基。”
从谂禅师马上回应道:“你还是自己去住吧。”
没过多久,从谂禅师又来到了同门师弟茱萸禅师那里参访。看到自己的师兄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江湖中飘荡,茱萸禅师便道:“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
从谂禅师马上问道:“甚么处是我的住处?”
茱萸禅师呵斥道:“老老大大,住处也不知。”
对于一个禅师而言,自己的住处(归处),那是必须要知道的呢。
不过,从谂禅师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归处吗?
所以从谂禅师回答道:“三十年弄马骑,今日被驴扑。”
对于这个公案,五代宋初的云居清锡禅师评唱道:“甚么处是赵州被驴扑处?”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云居茱萸,为人如为己,怎柰赵州不入绻缋。然虽如是,不得雪霜力,焉知松柏操。”
这一天,从谂禅师又来拜访师弟茱萸禅师,不料刚走上法堂,茱萸禅师便大喝道:“看箭。”
不料从谂禅师也针锋相对的大喊道:“看箭。”
茱萸禅师马上道:“过。”
从谂禅师则道:“中。”
对于从谂禅师两兄弟的精彩表演,五代宋初的报慈文遂禅师评唱道:“且道二大老相见还有优劣也无?若捡点得出,许你于中字上有个入处。”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二俱作家,盖是茱萸赵州。二俱不作家,箭锋不相拄。直饶齐发齐中,也只是个射垛汉。”
这一天,从谂禅师来到夹山善会禅师的法堂上,拿着拄杖从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到东边。
善会禅师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从谂禅师道:“探水。”
善会禅师斩钉截铁的道:“我这里一滴也无,探个什么?”
从谂禅师一听,马上就把手中的拄杖靠在一边就出去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广照慧觉禅师评唱道:“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古今难透赵州关,取次施为不等闲。
拄杖靠来斜倚壁,轻如毫发重如山。
慧勤禅师的师侄大慧宗杲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深浅聊将拄杖探,忽然平地起波澜。
倾湫倒岳惊天地,到海方知彻底干。
有一天,从谂禅师准备到五台山去参拜文殊菩萨。有个老江湖作了一首偈颂挽留从谂禅师,偈曰:
无处青山不道场,何须策杖礼清凉。
云中纵有金毛现,正眼观时非吉祥。
从谂禅师看后马上问道:“作么生是正眼?”
这个老江湖却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自然,从谂禅师一个人拄着拄杖上五台山去了。
既然是佛教,那么佛教徒烧香拜佛也好,去南海朝拜观音菩萨去五台朝拜文殊菩萨也好,就是正常的行为了。
可是佛家讲心外无佛,禅宗更是排斥烧香拜佛,强调即心即佛。自然,对于上述的那些行为,禅师们通常都会呵斥的。
所以当有老江湖看到作为禅师的从谂也要效仿一般僧人去五台山朝拜文殊菩萨,不由得马上就作偈劝阻他。
但是,心外有佛固然是错,不过心外无佛,却又走到另一面去了啊。禅,那是不在两头立亦不住中间的。所以从谂禅师法眼如炬,马上勘辩对方如何是正眼?如果知道正眼的话,自然去不去都是两头语了。
后来法眼宗的掌门人文益禅师替这个老江湖回答道:“请上座领某甲情。”
文益禅师的弟子同安绍显禅师也替这个老江湖回答道:“是上座眼。”
三、弘法赵州
从谂禅师在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并且在江湖中闯荡了大半辈子,直到年过八十,才应河北信众的邀请,来到赵州(今河北石家庄市赵县)城外,距离著名的赵州石桥约十里的观音院当了主持。从此后,从谂禅师就以赵州之名流传江湖了。
从谂禅师虽然当上了主持,不过却并不风光,不但不风光,相反还十分的寒碜。
因为观音院是在城外乡下,又是一个小寺院,所以平时前来烧香拜佛之人并不多。而且从谂禅师又只是被普通信众请去弘法的,没有强大的背景支撑。所以从谂禅师刚去主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并且当时绝大多数禅林高手,都是在南方弘法。在北方弘扬正宗禅法者,只有盘山宝积及其弟子普化禅师和临济义玄数人而已,其弘法声势和规模,那是远逊于南方那些同道的。所以前来北方地区参禅悟道之人较少。而拿着钱财来供奉的人,那就更没得几个了。所以观音院的条件那是非常辛苦的,在江湖中的声势也是非常微弱近似于无的。
因为少有人供奉钱财,所以观音院的僧堂没有前后架。从谂禅师起居的禅床有个床脚也是断了的,被人用一根柴绑在那儿当床脚。而且每天的斋饭都要出去化缘才能办到,更别说寺里会有什么寺产了。
对于住山隐居修行或者出家为僧,很多人其实是有一些认识上的误区的。因为一说起隐居或者出家,他们的脑海里就会条件反射式的出现“悠闲自得”、“清风凉月”、“古寺钟声”这种看似美好的意境出来。
其实很多时候,出家修行,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们可以来看看从谂禅师所作的“十二时辰歌”,就可以了解当时观音院和从谂禅师的处境是何等的艰辛了。
十二时歌
鸡鸣丑,愁见起来还漏逗。裙子褊衫个也无,袈裟形相些些有。裩无腰,袴无口,头上青灰三五斗。比望修行利济人,谁知变作不唧溜。
平旦寅,荒村破院实难论。解斋粥米全无粒,空对闲窗与隙尘。唯雀噪,勿人亲,独坐时闻落叶频。谁道出家憎爱断,思量不觉泪沾巾。
日出卯,清净却翻为烦恼。有为功德被尘幔,无限田地未曾扫。攒眉多,称心少,叵耐东村黑黄老。供利不曾将得来,放驴吃我堂前草。
食时辰,烟火徒劳望四邻。馒头(食+追)子前年别,今日思量空咽津。持念少,嗟叹频,一百家中无善人。来者只道觅茶吃,不得茶噇去又瞋。
禹中巳,削发谁知到如此。无端被请作村僧,屈辱饥凄受欲死。胡张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适来忽尔到门头,唯道借茶兼借纸。
日南午,茶饭轮还无定度。行却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苦沙盐,大麦醋,蜀黍米饭薤莴苣。唯称供养不等闲,和尚道心须坚固。
日昳未,者回不践光阴地。曾闻一饱忘百饥,今日老僧身便是。不习禅,不论义,铺个破席日里睡。想料上方兜率天,也无如此日炙背。
晡时申,也有烧香礼拜人。五个老婆三个瘿,一双面子黑皴皴。油麻茶,实是珍,金刚不用苦张筋。愿我来年蚕麦熟,罗睺罗儿与一文。
日入酉,除却荒凉更何守。云水高流定委无,历寺沙弥镇长有。出格言,不到口,枉续牟尼子孙后。一条拄杖粗棘藜,不但登山兼打狗。
黄昏戌,独坐一间空暗室。阳焰灯光永不逢,眼前纯是金州漆。钟不闻,虚度日,唯闻老鼠闹啾唧。凭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个波罗蜜。
人定亥,门前明月谁人爱。向里唯愁卧去时,勿个衣裳著甚盖。刘维那,赵五戒,口头说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问著都缘总不会。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暂止。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几。土榻床,破芦席,老榆木枕全无被。尊像不烧安息香,灰里唯闻牛粪气。
不过,纵使这样,从谂禅师也是毫不动摇地坚守着自己的弘法阵地,并且从谂禅师终其一生,都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写信求援。
对比下我们现在的寺院,有些僧人完全把四处化缘八方拉赞助当作了自己的本分事来干,而且以此为豪。殊不知如此作为,既使得佛法远离了自己,更使得佛法远离了大众。
赵州观音院虽然是个异常简陋的乡下小院,可是庙小“菩萨”大啊。作为普愿禅师门下最为优秀的弟子,作为有着六十余年游方参学经历的老江湖,从谂禅师以观音院为基地,大力弘扬着洪州宗的禅法,并且还逐渐形成了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赵州禅法。
通过从谂禅师的不懈努力,渐渐的,从谂禅师的观音院开始在江湖中口耳相传开来,并且声望一日胜过一日。这就自然吸引了众多的江湖人士前来切磋交流,从而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很多精彩的公案。
有僧人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清静伽蓝?”
伽蓝既指僧团,也指寺院。
从谂禅师回道:“丫角女子。”
僧人问清静伽蓝,从谂禅师答丫角女子。这是非常矛盾的呢。因为古时候很多的寺院都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呢,就是现在,同样有少数寺院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女子进入寺院,伽蓝如何能清静呢?
不过,对于高明的禅师而言,哪有清静和污秽之分别和对立的呢?如此,何处不是清净道场?又有何处不能修行呢?
可惜这僧不会,所以他又问道:“如何是伽蓝中人?”
从谂禅师石破天惊的道:“丫角女子怀胎。”
小丫头怀胎本来就是一件异常之事了,而且还是伽蓝中人,这岂不更让人吃惊更让人不可理喻了吗?而且如此的话,又何清净之有呢?
自然,对于从谂禅师之语,这个僧人是不能领悟和应对的。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横胸抱腹藏龙种,剖胆披肝触凤胎。
勿谓此儿容易得,须知出自痛肠来。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丫角女子出天真,清净伽蓝盖得人。
世俗不知林下意,无钱难得买红裙。
有一天,有个僧人来给从谂禅师辞行。从谂禅师问道:“你要到哪儿去啊?”
僧人道:“到江湖中各位大佬那里学佛法去。”
你要学佛法,不用到处跑啊,我马上就可以给你点啊。于是从谂禅师马上举起手中的拂子道:“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三千里外逢人不得错举。”
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那么你又该在哪儿驻足呢?哪儿又能让你“住下”呢?看来,从谂禅师这个话那是前后际断,根本就没有你措足之处呢。
这个僧人一听,马上便道:“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从谂禅师道:“摘杨花摘杨花。”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慧法泉禅师作偈评唱道:
截断三关过者稀,临锋谁解振全威。
杨花摘处何人见,风送漫天似雪飞。
北宋普融道平禅师作偈评唱道:
三千里外两重关,衲子纷纷过者难。
回首石桥南北路,杨花风散雪漫漫。
南宋虚堂智愚禅师作偈评唱道:
有佛无佛不得住,三千里外无凭据。
赵州嬴得口皮光,却是这僧知落处。
有一天,一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听说师父亲自见到过普愿禅师,是吗?”
从谂禅师是南泉普愿门下最为优秀的学生,自然是见过普愿禅师的呢。可是这僧如此问,自然是话中有刺的。一般人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泥潭去呢。
不过从谂禅师却举重若轻的道:“镇州出大萝卜头。”
你听说我见过普愿禅师,那只是听说而已呢。而本地的大萝卜头你却是亲眼得见呢,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而且听人说食终不饱,大萝卜头却是可以充饥的呢。
况且听别人说这样道那样,还是一个大萝卜头塞住你的嘴巴最好。
不过大萝卜头的来处那是清清楚楚的,可是我的来处你知晓吗?
我已经在老婆心切拿个萝卜东说西说了,可是你还曾咬嚼得这个“萝卜”吗?
……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镇州出大萝卜,天下衲僧取则。只知自古自今,争辨鹄白乌黑。贼贼,衲僧鼻孔曾拈得。”
北宋智海本逸禅师作偈评唱道:
镇州萝卜播华夷,万物还他本土宜。
孰谓当时人独爱,至今更是好充饥。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也作偈评唱道:
参见南泉王老师,镇州萝卜更无私。
拈来塞断是非口,雪曲阳春非楚词。
明末清初的愚庵明盂禅师评唱道:“要见南泉则易,见赵州则难。要见赵州则易,见萝卜头则难。还有要见萝卜头者么?请来与老僧相见,老僧卖身供养他。不见道:‘拾薪设食,乃至以身而为床座。’”
这一天,有个秀才也来到观音院拜访从谂禅师。
秀才问道:“佛不违众生愿,是否?”
从谂禅师道:“是这样的。”
秀才马上露出“杀机”道:“那我想要师父手中的拄杖,可以吗?”
从谂禅师马上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个秀才脑壳反应非常快,他马上道:“我不是君子。”看来他是死活都想要从谂禅师手中的拄杖了。
从谂禅师岂会轻易让他得手,你既然不是君子,哪么我又岂是不违众生愿的佛?所以从谂禅师笑着道:“我也不是佛。”
我也不是佛,既是回应秀才之语,更是切断俗人和出家人的一些妄念之语。
自然,这个秀才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无计可施了。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石庵知玿禅师作偈评唱道:
当机转处不踌躇,琉璃盘里走明珠。
赵州老子村校书,一条拄杖两人舁。
清朝海门涌禅师评唱道:“赵州当时何不两手授之,待拟接,劈脊便打。不惟使他庆快平生,亦使后人知我衲僧家别有作用。”
若是红尘洗梦,当从谂禅师道“我也不是佛”时,马上回应道:“头角生也。”
有一天,从谂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讲道:“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
佛者,觉也。如果不能度炉度火度水,又怎么能度人呢?唯“真佛”在心归家稳坐,自能度人而觉也。
从谂禅师的这段法语一经传出后,便立即风靡江湖,引来了众多禅师的热议。
北宋白云守端禅师作偈评唱道:
并却泥佛金木佛,赵州放出辽天鹘。
东西南北谩抬头,万里重云只一突。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九十七种妙相,顾陆丹青难状。
赵州眼目精明,觑见心肝五脏。
南宋月林师观禅师作偈评唱道:
真佛屋里坐,开口成话堕。
幸自可怜生,教我说甚么。
有个僧人来到方丈室参学,他问从谂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如何是道,这是行走江湖之人的一个老问题了,可是从谂禅师对于这个老问题的回答却别出心裁,他回答道:“墙外的。”
你问禅道之道,我却偏偏给你回答墙外的道路之道。
这个僧人一看从谂禅师误会了他的问题,赶紧更正道:“我不是问这个道。”
从谂禅师继续装聋作哑的道:“那么你问什么道啊?”
僧人这次大声的道:“大道。”
哦,大道,明白了。从谂禅师马上道:“大道透长安。”
这个僧人在旁边看到从谂禅师答非所问,差点没气晕过去。
不过,他领会了从谂禅师的一番苦心了吗?
你说东,我答西,看似南辕北辙水火不容,不过,如果你绕一圈,东西却又是能碰在一起的呢。
你问这个道,我说那个道,看似是两个道,其实是一个道。因为道(佛)岂有二哉。
禅,是非常忌讳用平直的语言文字来表述的,而且也是无法说不可说的。所以禅师们面对这个问题,常常采取绕路说禅的方式来对学生进行开示。不过,这种开示,对于那些没有慧眼的学生来讲,是不容易领会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水庵师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赵老家风不热瞒,问他大道答长安。
有谁平步归家去,多是区区自作难。
南宋松源崇岳禅师作偈评唱道:
大道透长安,言端语亦端。
腊尽雪消去,春来依旧寒。
明朝天奇本瑞禅师评唱道:“这僧只解问路,不知当面蹉过。赵州贪渡行人,那防失却船钱。”
这一天,有个尼姑来参访从谂禅师。
尼姑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密密意?”
话音刚落,从谂禅师马上用手掐了这个尼姑一下。
这个尼姑不由得满脸通红的道:“师父犹有这个在?”
从谂禅师马上入木三分的反驳道:“是你有这个。”
密密意者,深不可测也,不可说不能说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所以,既然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密密意,那么我就只有用动作来让你亲自体会什么是密密意了。所以从谂禅师毫不犹豫的就掐了她一下。
从谂禅师这个举动,那是非常的出人意料,也是非常的出格的呢。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这种举动,那是绝对不允许的,更何况从谂禅师和尼姑都是出家之人呢。
不过,对于从谂禅师的出格之举,这个尼姑不但不能领会,她反而质疑从谂禅师有那个男女之情在。
但是从谂禅师却反过来说“是你有这个”。这是一个双关语,既指尼姑凡情未断绝有男女之情在,更是指密密意不在别处,就在你自己身上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慈受怀深禅师作偈评唱道:
密密深深意最长,几人冷地错商量。
师姑若会赵州掏,铁打心肝也断肠。
南北宋交际间的正堂明辩禅师作偈评唱道:
兜罗绵样硬赘头,河北风流老赵州。
咸处着盐淡添水,轩头一笑更无休。
宋末高峰原妙禅师作偈评唱道:
猛虎深藏浅草窠,几回明月入烟萝。
顶门纵有金刚眼,未免当头蹉过他。
清朝侣岩荷禅师评唱道:“当时此尼若是个人,但云:‘众眼难瞒。’管教这老汉藏身无地。”
有一个僧人因为要到五台山游历,路过赵州时找不到前进的路了,于是问路上的一个老太婆道:“老人家,请问往五台山怎么走啊?”
老太婆回答道:“蓦直去。”
这个僧人自然顺着路就往前走了。
不料老太婆在后面冷冷的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
后来有僧人把这个话告诉了从谂禅师,看到自己的家门口居然还有这种老太婆,从谂禅师马上对这个僧人道:“你先住下,等我去勘辩她一下再说。”
第二天一早,从谂禅师就来到僧人说的路口,果然碰见了那个老太婆。
从谂禅师上前问道:“老人家,请问往五台山怎么走啊?”
老太婆道:“蓦直去。”
从谂禅师于是立即就往老太婆说的方向走去。
老太婆照样在后面冷冷的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
从谂禅师转了一圈回到观音院,然后告诉大家道:“这个老太婆我给你们勘破了。”
这个公案,有点不好理解,就如北宋报慈文遂禅师所言:“前来僧也恁么道,赵州去也恁么道,甚么处是勘破婆子处?”
不过,就是从谂禅师的这则不好理解的公案,在中国禅宗史上,却是非常非常出名的。在《禅宗颂古联珠通集》中,共有历代的七十位禅师(居士)作出了七十二则偈颂进行评唱,从而成为中国禅宗史上千多则公案中,评唱禅师最多评唱偈颂最多的公案。
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下一些禅师对这个公案的评唱。
北宋黄龙慧南禅师作偈评唱道:
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
而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
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拨动干戈老赵州,坐观胜败有良谋。
婆婆勘破人谁委,多少禅流错路头。
北宋佛国惟白禅师作偈评唱道:
是个游台发问端,婆婆指路尽颟顸。
可怜眼里无筋骨,却把时人一样看。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天下禅和说勘破,争知赵州已话堕。
引得儿孙不丈夫,人人黠过泠地卧。
明朝笑岩德宝禅师评唱道:“婆子率快平生,只得一橛。赵州惯能勘辨,放过当阳。当时才见道好个师僧又恁么去,但只鼓掌呵呵大笑而归。不独与天下行脚衲僧增锐,亦使这婆子向去别有生涯。”
这则公案虽然已经有那么多的禅师作出了自己不同的评唱,但是红尘洗梦不揣冒昧,也在此献上自己的偈颂一则,贻笑于大方。偈曰:
台山路上眼如盲,个个道上问路忙。
赵州来去脚轻快,也是南柯梦一场。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请问师父,你的老师普愿禅师圆寂后,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对于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吧。
在世俗之人眼里,就是一个好人,死后也会上天堂而不会变成畜生更不会下地狱的。
对于僧人来讲,南泉普愿这种名震江湖的大宗师,圆寂后不是成佛作祖,就是到西方极乐世界逍遥快活去了。
可是,对于禅师而言,这些思想,那是一定要被呵斥的。因为禅,是没有生灭去来的。禅,是讲究活在当下的。
不过,为了教育学生,禅师们常常语出常情,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开示他们。
你认为那些不得了的禅师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我却偏偏不这么认为。
所以从谂禅师望着这个僧人道:“普愿禅师东家作驴,西家作马。”
你不注意眼前,不注重当下,却在那里对于一个圆寂之人应该去哪儿东想西想,那么,他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作驴作马去了,你再慢慢吃惊慢慢不解慢慢寻思去吧。如果你在这里如碰上银山铁壁撞得个头破血流回过头来,那么,也许你有个入处。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懒庵道枢禅师作偈评唱道:
脱得驴头载马头,东家西家卒未休。
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寸丝不挂时如何?”
从谂禅师似乎没有听清楚:“不挂什么?”
这个僧人强调道:“不挂寸丝。”
从谂禅师一针见血的道:“大好不挂。”
学佛之人,那是要讲究空诸所有的,是要究竟一念不生的,是要把所有的外境和内境都去除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如果一个学佛之人能达到寸丝不挂之境,那是非常的不错了。自然,这个僧人对此也是非常自得的。
不过,在高明的禅师眼里,这个寸丝不挂犹不是究竟啊。
佛家讲空,更要空空,还得空空亦空。纵使如此,禅家更要让你知道还有向上时节。
所以当你表达自己寸丝不挂时,在宗师眼里,你恰好挂了一丝了啊。
而就是这一丝,在学佛之人那里是最不容易去除的,因为每个人都容易陷入自己有所得的那个内境和外境中。都舍不得去除掉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成果。所以,没有明眼宗师的出格手段,那是不容易把这一丝去除干净的呢。
后来有僧人问云门文偃禅师:“不起一念,还有过吗?”
云门文偃道:“须弥山。”
不起一念和寸丝不挂,意思一样,而通过两个禅师的答语,我们可以看出,宗师们实在是见解超拔,有抽丁拔楔之独特手段啊。
有个刚出家学习禅宗课程的僧人参问从谂禅师道:“我刚进入学校学习禅宗课程没几天呢,希望师父能指点一二。”
从谂禅师道:“你吃粥了吗?”
僧人回道:“我吃粥了。”
从谂禅师意味深长的道:“洗钵盂去。”
这个僧人一听,不由得大悟禅宗玄旨。
从谂禅师洗钵盂之语,非常简单却又深奥无比满含禅意的呢。
你吃完饭了,不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你又如何吃下一顿呢?
一个人,你不把自己彻底洗干净,你又如何能学佛法学禅宗课程呢?
一个人,你不把碗洗干净,不把自己清空,你又如何能装下别的东西呢?
不论是谁,对于佛法禅法而言,你要做到随吃随洗随说随扫啊,你要做到自己的钵盂上不粘附一物才彻底啊。
也许,吃完饭随手就把碗筷洗干净,天经地义且自然而然的,并没有什么讲究和玄机在里面呢。
从谂禅师的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起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烈评议。
云门宗的掌门人文偃禅师在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启发大家道:“且道有指示无指示?若言有,赵州向伊曾道个甚么来?若言无,这僧因甚悟去?”
北宋云峰文悦禅师却对文偃禅师的评唱不以为然:“云门与么道,大似为黄门栽须,与蛇画足。山僧则不然,这僧恁么悟去,入地狱如箭射。”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评唱道:“山僧今日吃粥了也,洗钵盂了也,只是不悟。既是善知识,为甚么不悟?还会么?岂可唤钟作瓮,终不指鹿为马。善人难犯,水银无假。冷地忽然觑破,管取一时放下。”
有个僧人问从谂禅师道:“大难到来,如何回避?”
这个问题,古今中外不论是谁都会遇到的,没有例外。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你怎么面对这个一定会来的“大难”。
从谂禅师平静的道:“恰好。”
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是想着远离种种穷困潦倒艰难险阻病苦死亡的。几乎所有人都是想着能得到种种的名利富贵幸福长寿的。
不过,恰好是你的这些想法,才是“苦”的根源。所谓有求皆苦是也。
不过,如果你想着到一个清清静静,没有苦乐,没有生死的环境中去生活去修行,同样是错误的,同样是不能领悟佛法的。
六祖慧能大师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实在是至理名言啊。
所以,在安稳的环境里可以修行,那么在苦难的环境中,那不是更需要修行吗?
所以,大难来临了,那不正是你修行的好时机吗?而只有经历过大难之人,才能真正而彻底的领会世法和佛法。而那些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幼苗,是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的。所以,大难来了,用避作么?
后来有僧人问洞山良价禅师:“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良价禅师道:“何不向无寒暑处回避?”
僧人道:“如何是无寒暑处?”
良价禅师道:“寒时寒杀阇梨,热时热杀阇梨。”
良价禅师此语禅意十足,而且禅风犀利,让人很难凑泊。
而从谂禅师恰好之语,既简单直接,同时韵味无穷涵盖古今。
所以红尘洗梦曰:“只此一语,踏杀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