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阑卧雨
大雨下了整整半个月了。
扎娜蜷缩在窄小的洞中,透过洞口细细的雨帘注视着洞外的葱茏。她甩了甩尾巴,迅速游向洞深处,那里温暖而又干燥,是个适合小憩的地方。
扎娜是一条三岁龄的母青蛇,这个蛇龄相当于人类女性的十八岁。
她是死神的镰刀,痛苦的飓风,也是自然的精灵,迷人的女神。
如果还在更久以前,她一定会借着这场大雨痛快地游着,或是攀在树枝上,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蛇背。
可现在——扎娜收敛起冰冷的神情,蛇信子轻轻滑过柔软的蛇腹,在她的体内早有生命在延续着。她很快就要成为一名母亲了。
扎娜的艳遇发生在三月末。那时正是春花浪漫之极。她恣意地在花丛中嬉戏翻滚,不免吸引了几条追求者的注意。
玩兴被打扰,扎娜漠然地看着追求者相互争斗——可笑,似乎赢者便可夺得她的芳心。蛇信子似是挑衅,扫了扫身边最近的一朵鲜花。她已想好对策,待到最后的“幸运儿”诞生,她就迅速离去,或是与之一战。雌蛇的实力往往并不逊色雄蛇,甚至更强。
扎娜静静地等着,当她已无聊到把身子蜷成一团。一条大蛇从天而降,宛如黑色的闪电,被他击中的同类都瘫在地上,像一团草绳,或是仓皇逃跑。
扎娜一愣,蛇身瞬间绷直,蛇头高仰,预备一战。那大蛇却松软了身子,缓缓地靠近扎娜。蛇舌子温柔地扫在扎娜身上。
也许是看见扎娜有妥协的意味,大蛇迅速靠近扎娜,强壮的蛇身缓缓地缠绕着,又忽然紧绷,蛇信子发出“嗖嗖”的声音,情绪高涨。
这是蛇类求爱的方式啊!扎娜一如被初次告白的人类少女,有些娇羞以及骄傲,毕竟这是多么优秀的配偶。扎娜心动了,恍惚着接受了。
短暂的缠绵后,公蛇便甩尾而去。扎娜怅然所失,但冥冥之中她感到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转瞬间,三月逝去。四月梅雨,淅淅沥沥。河水上涨,四处泛滥。雨水冲散了动物的气息 这样一来,觅食便成了难题。别瞧蛇的眼睛又大又恫人,个个都是近视眼。蛇类虽然也有很强的扛饥能力,但扎娜肚里还有蛇宝宝在,她需要充足的食物来补充营养。
扎娜正望着洞外的大雨发愣,洞内传来微弱的吱吱声。一定是哪个冒失鬼一心躲雨,进了蛇洞。扎娜放轻动作,蛇信子伸出,根据空气里传播的热信号寻找猎物。找到了!她迅速出击,蛇口噬咬住猎物,蛇身随即紧紧缠住。很快,那个冒失鬼——一只小老鼠就一命呜呼,扎娜大饱口福。
肚子填饱后,扎娜惬意地用蛇信子拭去表面的污泥。粗粗算来,离小家伙们出生的日子也不到半月。扎娜心中漾起一丝担忧。
又过了好几天,雨势仍不见消。扎娜肚子的动静却越来越大。她想去外面捕获猎物,但动物气味被雨水冲散,几乎没有猎物可循。
扎娜往往是乘兴而出,疲惫而归。
一天扎娜出洞,几番搜索下终于发现了猎物,一只野鸡。她的肚皮紧紧贴着地面,宛如流水般无声无息驶向猎物。正在觅食的野鸡绝对想不到,死神已来到它的身边。靠近了野鸡,扎娜闪电般探出身子,只要她能咬到野鸡的身体,野鸡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但不幸的是,她只咬到了野鸡翅膀上的几片羽毛。受到惊吓的野鸡立马扑腾着翅膀,飞过了草丛。扎娜想要继续追击。看到那簇草,却泄气了。那是一簇茂密的荆棘,看到它,扎娜感到尾尖上莫名的疼痛——那是她幼时的遭遇。
那时她还是一条小青蛇,总是喜欢四处游走,追东逐西。一次她追着一只小青蛙,小青蛙跳进了一丛类似的荆棘,扎娜也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但很快疼痛从尾部传来。小扎娜立刻停下身子,原来尾巴被荆棘割到了。没想到小小的一簇荆棘竟和野狗的牙齿一般锋利,若是她不管不顾,估计会割掉蛇尾哩。
后来伤口好了,扎娜的蛇尾却留下了疤痕。等她褪了一次皮,蛇尾上仍有淡淡的月牙形痕迹。扎娜知晓的关于这种荆棘草,绝不止那么简单。她曾看过卑鄙的蛇獴(一种捕食蛇的动物)故意把蛇驱赶进去,等蛇受了伤无法动弹,蛇獴就咬住蛇然后大饱口福。她也见过同类为捕食猎物昏了头,钻了进去,结果遍体鳞伤。
总而言之,这是一簇蛇类绝不可动的荆棘。
扎娜回了洞,把身体蜷在一起——这是蛇类睡觉的最好姿势。她在外劳累一天,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还能再熬几天。她期待着明天能有好运气,但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又在预示什么......扎娜进入甜美的梦乡。梦里,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只见过自己的母亲一面,就是刚出生那会儿。她的兄弟姐妹从母体游出,游向四面八方。她游到一半转过头,看见一个朦胧的巨大蛇影,那就是她的母亲。有时她很羡慕自己的一些同类,它们是卵生,能有一段时间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怀抱。等自己有了孩子,她也愿意孩子们能留在她身边,但转念一想,没有经过大自然的考验,怎么能成为强者呢?她也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所以还是放手吧。
崭新的一天,雨一如既往地下着。大雨并没有如扎娜所愿,它泛滥着,好像要把上一年没挥霍干净的雨水全都挥霍干净。扎娜又白白熬了好几天。
这天,一无所获的扎娜打算回洞,她筋疲力尽,肚里的动静却格外大了。她忍不住痛在雨水中翻滚着蛇身,为数不多的体力在一丝丝消耗,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一丝丝抽离,消散在这个冰冷的世界……
扎娜痛苦地挣扎在生死边缘,伴着耳边冰凉的雨声,世界逐渐模糊,她陷入了疲惫的沼泽。
肚里的阵痛一下,又一下地传来。仿佛死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惊醒了扎娜。扎娜爱抚地用蛇信子舔走自己凸起的腹部上的泥水,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不能放弃。但身体里逐渐加重的疲惫似乎要把生机扼杀在她的体内。
突然,扎娜的眼中一点点焕发生机,她盯着不远处的葱笼。那一处葱茏让她想到了母亲朦胧又庞大的身影。
她迅速地游了过去。顿了顿,然后绷直了身体用柔软的蛇腹闪电般滑了过去。那是一处锋利而又茂盛的荆棘草,它毫不留情地在她腹部开了道口子。血水汩汩而流,无数碧绿的宛如蚯蚓的幼蛇顺着母体的裂缝蹿出,飞快地游向四处。
扎娜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果蛇也有微笑的话。她不必担忧她的孩子,它们继承了母亲的勇敢与智慧,天生就是自然界的佼佼者。
但扎娜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蛇身甩开,为了她亲爱的孩子前进时少一些障碍。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她累了。
暴雨还在下着,鲜血早被冲尽,连那母蛇的身体也被水流带动,缓缓地沉入水中。只留最后一抹碧色浮在不太清澈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