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浅读诗经《汉广》
《诗经》像千年的飓风一样，突然吹进了我的世界，之后便占据了心房，开始蔓延疯长。每每空闲，总是愿意读上一会，不为别的，就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一
穿越三千岁月光年，你我仿佛前生有约。
悠悠绵延的长河里，你是一朵永不枯竭的莲，纵沧海桑田，任岁月变迁，你依然熠熠生辉，历久弥香。转身回眸，追溯千年，我看见了你清晰的面庞：
那是砍柴樵夫对汉水游女可望不可即的悲伤和深沉的祝福；
那是落没贵族对昔日繁华过往的追忆和触景生情的徘徊不忍离开；
那是相恋中男女互赠瓜果美玉以示传情的素朴和单纯的情意；
那是痴情男子对同车女子的美貌和德音不忘的高度赞美；
那是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女子面对心上人儿的喜不自禁，不知所措；
那是奢华的贵族宴会，宾客共饮，其乐融融的热烈场面；
那是苗圃主人对远行友人叮咛和牵挂……
三千过往，几经轮回，喜亦美，愁亦美，经过岁月的沉淀，一首首，一曲曲，每一场都是清歌婉转。文字的灵动，古朴的情感，一如这夏季的草木葳蕤，长在大路旁，清溪边，心头上。
二
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里的“兴、观、群、怨”四字概括的就是诗的审美效果和社会功能。难怪被用作儒家教化，成为影响最大的儒家学派的经典之一。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这样执着宽广的情感在诗经《汉广》里，大抵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那是一个阳光妩媚的黄昏，慵懒的阳光贪恋尘世的光阴，垂首低眉，静静地斜躺在南山上。远山翠微，天与云，与山连成一片。南山的乔木直插云霄，弹指即破。粗壮遒劲的树枝葱绿，因为太高，也无法遮挡夏日的阳光。乔木葳蕤，杂草丛生，不时惊起藏匿在草丛中的飞禽，或直愣愣地仓皇逃窜，或害羞地闪进更深处，转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樵夫今天的收获不少，小心翼翼地捆绑好柴草，慢慢地行走在崎岖的小径上。路过每天必经的汉水旁，樵夫照样放下柴草，喝水解暑，顺便歇脚。
远远又传来清亮的歌声，樵夫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紧张和激动，他站在水边，循着歌声焦急地等待。因为他知道，唱歌的一定是个年轻的姑娘。他确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歌声太熟悉，太准时，每天经过这里，他都听得到。
歌声越来越近，樵夫的心跳加速，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唱歌的女孩，他突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歌声近了，不错，就是个年轻的姑娘，娇羞的面庞，可人的模样。樵夫只要走上前，他就会和女孩见上一面。此时，樵夫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就是迈不开，嘴巴也像被瞬间施了魔法，纵然千言万语，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当蹁跹而至的背影被夕阳拉长，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樵夫知道，自己又错过了。每天默默准时守候，只为看姑娘一眼。可见到姑娘的时候，怎么就木讷了呢？明明有很多话想和姑娘说的。樵夫心里想着，明天，明天还有机会。我一定告诉那个姑娘，我想和她说说话儿……
第二天，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樵夫准时守候在女孩必经的路旁。命运好像和樵夫开了个玩笑，从落日西垂到月上柳梢头，他都没有看到姑娘的出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无数个许多天过去了，樵夫等落了夕阳，等伤了岁月，从葳蕤的夏，转眼就到了凉薄的秋，汉江边的草黄，水慢。樵夫知道，她再也等不到唱歌的姑娘了。邂逅一个人，只需片刻，爱上一个人，往往会是一生。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再也忘不掉你的容颜。忧伤失落如影随形，每天面前浮现的都是那个水边唱歌的姑娘。
是姑娘有心上人儿了吗？还是姑娘早已嫁做人妇？除了思念，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樵夫没日没夜的刈楚割蒌，希望可以为出嫁的姑娘把马喂饱，给马准备充足的冬天的粮草。
后来，樵夫有没有等到心仪的姑娘？那好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汉广》里留下了他们美好的故事，足足打动了人类几千年。
这就是先民的爱情吗？没有海誓山盟，卿卿我我，不要你死我活，海枯石烂，就这样，静守岁月，希望你过得比我好。正像歌词说的那样：你是快乐的，我是幸福的！
我们现代人却难以“害”上这样的单相思了，爱上谁，电话邮件轮番轰炸。恋情来得快，去得也块。今天结束，明天可以卷土重来。那只叫单相思的鸟儿，已找不到栖落的枝了。让人惆怅，也让人怀念。《诗经》中的那些傻男人们，他们纯洁如白月光的单相思，成了温润心灵的一块琥珀，也是镌刻在心头的朱砂痣。
品读《汉广》，其中的美又何止这些？让我们继续向更深处漫溯，寻找诗经结构层次的美感。
首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诗经开篇以南木起兴，一来“以彼物言此物也”“先言他物引起所咏之辞也”，二来隐含抒情主人公伐木刈薪的过程，为后文的反复咏叹张本。这里写树木高大，枝叶甚少，所以不能在下面休息，让人充满遗憾和失落。接着以不可追求的江边女子和不能渡过的宽广江汉为比喻，让人只能望洋兴叹、徒增伤感。这里比兴兼用，且多用叠章叠词，反复咏叹，音节更和谐，情感更强烈。
其次，全文共三章，从整体结构来看，首段八句是一个完整的章节，连用四个“不可”，写尽主人公由希望到失望的情感变化。看上去和下面两章形式不同，实则又关系紧密相连。正是由前文的比兴，才让后面两章的抒情更深沉。“汉之广矣，不可游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反复的咏叹，让读者真实地感受到主人公的痴情和惆怅。从全文的写作表现手法看，首章是实写眼前的景事，后两章虚写，是主人公得不到心上人所产生的种种美好想象。姑娘嫁人了吗？或是如果姑娘嫁给我，我都会砍楚刈蒌，解决姑娘的后顾之忧。这是多深沉的情感啊？把惆怅心思唱成清婉的歌声，这是男子的一往情深，这是男子的痴话。
三
《汉广》里的爱情，让我想起前几年读过白落梅的《林徽因传》，民国才女林徽因和金岳霖的故事此刻又一次重现。
林徽因是中国著名建筑师、诗人、作家，参与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她是一个温柔而又聪慧的女子，她让徐志摩怀想了一生，让梁思成宠爱了一生，让金岳霖默默地记挂了一生，更让世间形形色色的男子仰慕了一生。
金岳霖是中国现代哲学家、数学家。他早年是通过好友徐志摩认识的林徽因，他知道林徽因已与梁思成成婚，依然搬至梁家隔壁，比邻而居，和梁思成夫妇成了最好的朋友，也为了可以每日看到喜爱的人。
那时梁家周六都会举行“沙龙”，很多社会名人学者都会造访，金老也是每次必到的坐上宾。
金岳霖深爱林徽因，但却无法表白，他始终没能像徐志摩般苦苦追求，他温和又执着地爱了林徽因一生，终生未娶。
林徽因去世后，金岳霖对她依然极其迷恋。在她看来，林徽因是一个女神，在他晚年意识与记忆力都不很清晰的时候，他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只要提到林徽因，他都竖起大拇指，说一些令人吃惊的话。你想过吗，一个暮年的老人，模糊了过往，却对一个叫林徽因的女子记忆犹新，这得是一种多深沉的爱意啊？
最让我感动的是，林徽因死后多年，一天，金岳霖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众人都大惑不解。开席前他宣布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顿时全座感叹唏嘘……
他就这样为林徽因守候一生、寂寞一生、也缄默一生。试问，如此深刻的情感，又有几个男子担当得起？我被金老的爱感动，所以一直不忘他和林徽因的故事。在这里，我终于明白，世间有这样一种情感，叫做至死不渝。
世间的爱情，原都是这个样子的，几千年前是，几千年后也是。红尘陌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
愿你我都有一份这样美好的情感，一如《诗经》里的那些美好，也如这夏之葳蕤，蔓延心间，永远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