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写自这条微博之后,以下是原文)
(封面图片来自昨天走路上拍的井盖,冥冥中有天意,上面标语联系这个故事读来细思极恐)
被情感、道德绑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哪怕我觉得我内心已经很强大了,碰到这种事难免还是会纠结。
这个朋友算是来悉尼认识往来的第一个朋友,年纪比我小一些,有事没事就跟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比较热(fan)情(ren)。
我才来,朋友没几个,所以不怎么拒绝和他一块儿。但慢慢发现此人槽点太多了,我有些应接不暇。
比如,每次和他吃个饭,我饭都吃完了,他还没开始动,原因是他顾着吹牛逼讲故事去了。
他讲的故事没毛病,挺精彩的。他是个警察,严格来说,算是国际(交流)刑警。写到这儿就有一个槽点,可能他这个身份确实比较特殊,有一些保密性质。但是,他常常在公共场合大声跟我炫耀他又当街抓了什么人,然后,突然压低声音说,诶我跟你说的这些都算是不能讲的东西噢,你不要跟别人讲。
说回来,他讲的故事没毛病,很精彩,都是他出警抓人的经历,有趣有料。但讲故事的人有毛病。一个惊险刺激的围捕行动,因为他提前开了保险,枪走火导致提前行动,故事的重点被他放到了爆门的时候他有多么帅,多么的威风。
同理,他最喜欢讲的是,巡逻执勤时对嫌疑人大声喊出的那一声“Police!”。无论是抓捕人肉贩毒的毒贩,有钱人家的援交少女,还是两个当街吵架的路人,他着力渲染的,一定不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兴趣的故事本身、故事背后、故事结果,而是他漫画多页、电影特效般的闪亮出场:“Police!”
可能还是太年轻。
再比如,话说的很大方,事做得让人尴尬。
我们俩第一次吃饭,点单前他强调,这次他买单,不要抢,表情严肃。
然后他帮我点了一个炒粉,问我够不够吃。我说够的够的。毕竟他说他请,我就是不够也得节制一点礼貌一点。
果然不够。不是不够我吃,是不够两个人吃。
嗯,因为他说,哦那个,我吃过了,帮你点一份就好了。但是,我吃到一半时,他关心地问,你吃得完吗?
我只好说,我也不太饿,要不你也吃一点吧。
注意,在这之前,也就是上菜之前,他听闻我才来澳洲几天,突然拔剑相助地说,诶你没钱了跟我说,我借你,还不还都没关系。
再注意,我们吃这第一顿饭的时候,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在车站等地铁时因为都是亚洲脸互相打了个招呼,又因为同是中国人所以聊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我们是不同车次,我上车之后不一会儿,他打电话来问候安全到家了没有(大白天)(可能是职业素养)。我觉得挺温馨的,异国他乡陌生人的关心,于是当天晚一点他约饭我就去了。
接第一个注意。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顾得上自己,不需要借钱。再说,你做警察应该也没多少钱,好好存着吧。
他秒回:哎呀钱我有的,而且不是问家里拿的,来了一年,我打工存了x万澳币。
我有点吃惊,毕竟第一次吃饭,又不是相亲,你跟我说你财产干嘛。
嗯,有钱不败家,难得。交浅言深,毫无心机,不是坏人。但也太天真了。
穷得条件反射,向他打听了一下怎么赚的钱,发现很可惜他那个钱我没法赚,那是政府的差事,兼职时薪高得不可言说,但我申请不到。对此他很得意倒是。
所以在旁边一桌小情侣点了一桌子的饭菜、我们俩共吃我那一盘炒粉的时候,有了前面的铺垫,你知道,我其实并没太在意,觉得他有钱还这么节省,自己羞愧检讨都来不及。
只是好尴尬。尤其是他大喇喇地说他有钱、再次强调这顿他请的时候。
吃完这顿饭,我们算是正式成为朋友了。平时他常来电话关心,我搬家他也提出要帮忙,说要不让同事派个警车送我,我哭笑不得,当然是感谢加婉拒。总之从此常来常往。
来往无非还是吃饭。第多少回吐槽了这是,中国人的社交真的就是吃饭。
但我发现吃饭他不爱带钱。好吧,这么说不公平,他平时一直都习惯不带现金,说不安全。他是南方人喜欢去茶餐厅,而华人餐厅付账很多不能刷卡,只好由不带现金没有安全感的我来付了。
这里有个背景要强调,不是我不付,是他每次都要拿他有钱说事儿,说的时候还不忘深深地看到我眼瞳里面去:你才来,还没怎么挣钱,我来吧。
他甚至还郑重其事地跟我定下一个规矩,跟他吃饭一定由他来付账。我见他这么坚持,很够意思,也不纠缠,觉得来日方长,总不是你请来我请去。
没想到他那个规矩才定下,吃完就是我付的钱。
几十刀,我没太在意。后来他也给了这钱。
吃完饭他说要去跟女朋友买礼物,让我陪他一起去。
到了一个华人代购店,里面全是流行的代购商品,他要买的就是那个什么摸起来很舒服的很大只的兔子挂饰。我们去的时候就有职业代购,一个女大学生,专门过来扫这个货。
好,买买买。买了兔子买袋鼠,买了袋鼠买树熊。
买单,没现金。
老板是一位北方口音的阿姨,声音婉转:要不你让你朋友帮你付了呗先?
我想说你店旁边就是取款机啊阿姨,你这是慷他人之慨你知道吗。
但我说这话就显得不够意思了啊,虽然我们就认识了两天。
于是我很痛快地给了钱。他说他下次给我。
这一别数日。当时我在市中心的黄太吉上班,他上班地方也在附近。我见好久没有联系,下班后便给他打了个电话。
要说有没有惦记他欠我的钱,是有的。第一因为之前他联系我很频繁,我是从来不主动联系他的。但借钱之后他杳无音信,我有一点点心里没底。虽然没多少钱但这来到了第二——我也没多少现金了。现金押二付一给了房东,本地银行卡才办还邮寄在路上,换钱我也嫌麻烦。而且有一点很微妙,我在黄太吉,早上4点半起床去上班,做两天才拿得到他欠我的那个数目,心有不舍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考量。何况,这毕竟是借嘛,吃饭无所谓,给女朋友买礼物跟我没关系。
黄太吉就是那个互联网卖煎饼果子的。不是衰落了吗竟然还开到了悉尼我当时挺新奇的。这工作是兼职,就做了两天。个中缘由有机会再说。
他接了电话说忙,我说好再聚。就赶去另一个有点远的地方上当天的第二个班另一份工作。
那一周特别忙。调试期。做了4份工作。本地的互联网公司,华人的房产投资公司,黄太吉,以及一家韩国人开的日本餐厅。
有一天他联系我了,和以前一样,快人快语,问我在哪儿,然后赶到了我所在的车站。
聊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了,掏出口袋所有的钱给了我,说刚刚好,你看,还多了一个硬币,给你。哎呀,拿着拿着。没事,拿着。啊。
那个硬币面值20分,也就是2毛。注意,这边没有上个世纪卖2毛一个的神奇大大卷。事实上,我来了这么久都没看过2毛能买到的单品。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不顾及劳苦大众,发行这么低面值的硬币也不匹配一下物价。
没事,拿着,啊。说完他还补了一句,哈哈,这是我全部的现金了,全给了你。还向我动了动眉毛,使了个眼色。我也跟着哈哈一笑,然而内心惨然。晚上不要一起吃饭就好。
车来了,我说byebye,我走了。他笑脸迎上,我跟你一起去。
我有点方。我说我去上班你去做什么。他嘻嘻回应,去玩儿啊,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我说不太好吧,我工作你去了我也不能陪你玩儿。他说,没事,我不打扰你。接着有点撒娇地说,我不想去上班,天天巡逻,好累的,我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
来不及多说,他硬是跟我上了车。
一路上,我不好太直接,间接婉转地劝他回去休息。他则各种解释,化解了我的关心。
注意,这个阶段我还是心平气和的,他也没有表现得很讨厌。但已经开始有点招人烦了。
这份工作是去韩国餐厅做waiter。说是waiter,但其实什么都得干啦。去了就开始照前辈说的流程,又擦玻璃又擦桌子,很努力的样子。
他就在餐厅前厅里面坐着。我同事给他上了茶水。
我打扫完后堂,没办法也要回到前厅,直挺站着,等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服务员叫waiter了,因为很多时候,就是在wait,等客人来,等客人召唤,等客人走。了清理打扫。
他就坐那儿看着我怪异地笑。
同事是韩国人,问我他什么情况,坐那里很久又没有要点单的样子,我只好承认他是我朋友。同事一声长“啊”,表示懂了但伴随着一种哦奇怪的人才有奇怪的人做朋友吧的意味。
于是我走过去对他说,你在这里我没法陪你的,你先回去吧。他一脸天真,没事啊,我等你下班。
我了个去,我要你等我下班作甚啊。于是我加重了语气,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老板同事会觉得我不专业的。他想了想,还是一脸笑,那我点东西吃总可以吧。
下午4点多,太阳还很大,他一个人坐在吧台烤肉烤得不亦乐乎。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文字的描述始终有偏差,你读起来可能觉得这个人有病吧,但其实现实中如果你碰到他,打打招呼聊聊天,你会觉得他非常正常——直到你和他交往。这便是荒诞的地方。
用一句装逼俗语表达很贴切:You have to be there.看到的让人无话可说的美景,你只能说,you have to be there.遇到的让人无话可说的人,你也只能说,you have to be there.
等他吃完,我继续好言相劝,他也没有什么理性理由待下去,只好答应说走。突然杀一回马枪。诶你帮我问一下这里还招不招人好不好。
我不好发作,口头答应说好好好,我帮你问问,你先回去,啊。
他说,你去问嘛,现在去。那语气如果再跺跺脚就别提会有多美了。
为了让他赶紧走了了事,我当着他的面问了下前辈同事,同事表示有空缺会告诉他的。这才完事。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他又提起这事儿,说诶你再帮我问问看看还招不招人。我皱眉说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有空缺我会告诉你的。再说,你根本没时间做啊。他一嘟囔,哎呀你问嘛,我会想办法的。
这个时候我已经懒得搭理他了。国际(交流)刑警的身份,令人咋舌的薪水和银行存款,盯着我这稀烂工作搞毛啊?
在这些事实与情绪发酵的基础之上,一天夜里,我差点发飙了。
那天我晚班10点才下,公交换乘到地铁后,已是11点左右。这个时候他来电话了。说一起吃宵夜。
我表示很累,而且餐厅是供应晚餐的,下班前才吃过。
那你陪我吃嘛。我表示改天,但他坚持让我去陪他。
我当时就有点火大压住了。敢情我辛苦一天完了还要看着你吃宵夜啊?
我带点生气说,我很累,要休息,改天吧。他开始装可怜,说你不来,我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我每天工作这么辛苦,不吃宵夜很难捱的。
我懒得跟他说。让他自己吃去。
不一会儿,电话又来了。我看见又是他,一阵烦躁。
怎么了?
今晚没地方住,能不能去你那儿睡?
我大惊失色。他妈的,搞这么半天你终于摊牌了?你他妈的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有事没事跑过来找我难不成其实就在这儿等着我捡!肥!皂!呢??
我突然很后悔上次吃完饭应他的要求带他去我住的地方坐了坐,让他知道了我住哪儿。
我说,为什么会没地方睡呢?你平时睡哪里?
我真是日了天了,你堂堂国际(交流)刑警,没地方睡啊?
他说,宿舍关门了。
关门了。关门了。9点半就关门了。我吐了一口老血。
我说,那你不可能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吧?之前怎么解决呢。
他说,睡总部啊。
然后开始装可怜。就趴在桌子上睡啦。根本睡不好啦。
我心软了一下。客气下说,如果你实在没地方睡,再跟我说吧。
他说好。然后问你在哪里。
因为他常问这个,我很累,没多想答了。于是被他截住了。他抢先去了我换乘的站等我。
见了面,又是炫耀他今天抓了什么人。
这里插个tip。未成年留学生千万不要去pub喝酒,被清查直接遣返没得说。我觉得很残忍,有些学生初来澳洲,第一次出来玩儿什么都不知道,酒都没喝上说不定就稀里糊涂被遣返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向家里交待。他天天干这事儿不觉得,只觉得活该,经我一说可能就说说他也没办法,澳洲法律规定,他们干涉不了什么的。
这些我早听烦了,上车他说去前面那节车厢,我没理,去了另一节,坐下就闭眼。
毫无疑问,电话来了,问我怎么不去找他。我找你妹夫啊找。你他妈都想睡我了我还不离你远点。
哦,他不是去过我住的地方吗,知道我有两张床。
妈的另一张床是我放东西的,不是给你睡的,你要怎么才明白。
懒得理。一会儿他找来了,见我闭着眼,没吵我。
我烦得要死,心想必须得说开了。他不是装糊涂就是真傻,装糊涂我得给他整明白,真傻那就好走不送了。
于是下车就让他不要跟着我了,坐车回总部,实在没办法睡再给我打电话。
因为我很累的样子,语气说一不二,他算是知趣,走了。临走说,那你睡前跟我打电话哦,这样我就不吵你了。
我。
以上算是全部的前情提要,话就说到了今晚。
一样的剧情,来电话表示没地方睡。呵呵,这回我不接茬了。
第一个电话,老套路,说明情况,宿舍关门了,回不去。我扯了个理由,坚持表示你自己想办法,我这边是付的一人租金,你过来房东会有意见。
他不死心,追着问,你就说你方不方便嘛。
我日天了噜,都这么说了你还要我怎么说。不方便,确实是不方便。
好了吧。
好。那我自己想办法吧。
第二个电话,装可怜,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住了,你看你那里方不方便。
我擦你听不懂还是失忆啊,不方便。但我他妈又心软了一小下,表示,如果实在实在没有办法,可以勉强来我这里借宿一晚。不过还好我没有给他抢话接茬的机会,紧接着说道,你这样不行的,你得自己想想办法,你来这边一年多了,难道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你应该向你们领导反映一下。他表示有道理,是应该反映一下。
第三个电话,哦我想到了,去网咖待一晚。我说挺好的。他说哦那好。
就这样,我保住了我那应该不会被玷污但你也说不好吧的清白。
此刻我独自待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听着屋外空调狂放的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噪音,觉得安静自由。
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