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见 图/刘华忠
刘华忠油画作品中的《怀念一条河》系列,有着梦幻意向的自由,纯真而柔情,每一条他怀念的河里,在琐碎的河床上,透明的河水中,单纯的鱼不需要游动就能使得整条河流充满朝气和生机,充满宁静和温情。他运用及其有限的几款间色或复色并有意降低色彩的饱和度,梦境般地将毫无关联的生活场景与河流嫁接在一起,创造出内心对人生境遇的真实追随与企盼,一哲学家有论断:本源的世界是第一性的,感性世界却是第二性的,而艺术世界应当是第三性的,因此艺术世界根本就是不真实的,这一点被很多人认同。但在刘华忠的油画创作中,他总是以写实(写生)的方式建立起画面的外部世界的真实,在割裂,剪裁,筛选的程序式的师法过程中,充分地将自己内心世界的真实以神突入画面,让客观世界的形和内心世界的神有机地充斥在画面中达到了高级的形神同体的绝佳统一。他有意将本源世界或夸张或简约地描绘出强烈的装饰感,将一切不合逻辑的事件变幻成他自己内心的神话和怪诞,通过细致入微的笔触刻画成丰富完整、形式感极强的画面,如此进行了一系列画面的创作,表达了他对人生长河汹涌喧嚣奔腾不息的轻弹,对平平淡淡简约宁静浓墨重彩的追求。
仔细阅读他《怀念一条河流》这个系列的油画,就能发现他的艺术理论受到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影响,主张刻意发现人类的潜意识心理,放弃逻辑和有序经验基础之上的现实形象,致力于呈现人的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充分地将本能与现实观念,梦的影像与潜意识内景辉映交融。营造超理智和超现实的幻觉与梦境,构成可视性极强、视觉冲击力强大的无意识世界的画面。让观者彻底摆脱现实的平庸和理性的束缚,唤醒观者明心见心地觉察自己所遭遇的最真实的客观事物的真面目。
刘华忠正在通过写生创作的一个油画系列《那些花花草草》,绝不能简单地归类于写实。在他的画面构成中,大多是由现实场景作基础要素,结合自己强烈的主观意志,寓情于画,用宽阔旷达的遮幅式视觉,将旷野的荒草、无名野花、以及象征死亡和睡眠的罂粟花温情脉脉地纳入画面。这些画面中没有激越和焦躁,也没有矛盾冲突,看不见物象投身在画面中的阴影,花与花相依,草与草结伴,果与果、蕾与蕾次第自由,远近无忌。即便是象征茵茵青春的鲜嫩青草和臭名昭著万恶之源的罂粟花,在刘华忠的笔下都是那么的淡雅和怡然自得。大量暖灰色调的画面中,地面花草恬淡通透,绵延的画韵了化着人们对自然本源及生命本质的求索和追问;天空浑浊阻隔,像是有意要将无边的花草去远方的路阻断而长留在观者眼前。通过对画面的匠心晕染,花草渺远,淡泊明净,如画者般万虑忘怀的人生境界的主题得到强力凸显。
在中国当下名声正噪的风景油画家中,王克举的大风景大荒野有着莫奈式的笔触和色感;石成峰的长城、水岸、市井主题,笔调稳妥娴熟;耿鑫的特写镜头中笔触松快、色彩机里;崔国强着力粗笔触特写、色块洒脱精灵;张新权倾吐主观色彩,画中形象飘逸含混,构成爆裂;任传文全力将内心的风景强加给自然。而刘华忠却能在偌大一群画家中以其独创了一种亦幻亦真的双向感知空间,他的风景中不见人云亦云的萧蔬简淡的苦寒特征,更看不见戏剧化的明暗造化,他强烈偏爱内心深处的渊澄宁静,专注当下内涵,深邃而执着地在明净空间中眺望与进驻,对物欲世界的轻松蔑视,这在时下的风景画界中,显得卓尔不群。
笔者分别在贵州和重庆境内的许多地方陪同过刘华忠的写生创作。也许你要笑话我,写生是写生,创作是创作,在绘画中分明是两回事,那我就告诉你,你还停留在传统的画者境界里,而刘华忠就是一位将写生和创作紧密柔和在一起实现写生创作一气呵成的新型画家。
文如其人,画如其性,人生至此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贵州松桃这个小县城的画家刘华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观看刘华忠的油画,不会是纯粹赏心悦目的感觉,你会在简约单纯中,冷不防地就被怔住了,紧接着就被一股温情带入淡淡的哀怜与忧伤。生活中他常常感慨,“自己像一条没有家的鱼,全部生活都在漂泊之中,没有故乡的概念”。从出生到青少年时代,他就跟随他的军人父亲在云贵川辗转驻扎,受中国军人影响深透,重情重义、喜交四海兄弟。数十年来,我和我的一大帮文艺兄弟就这样和兄长刘华忠一起唱土歌,喝土酒,好不快活走到而今。
有人说:诗画同源。是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得以在秀山举办的一个笔会上认识了刘华忠,他在何小竹、吴加敏、等等一大帮诗人作家都醉串串地大兴吹牛扯谈时,来到我们的房间,在幽暗的白炽灯下,捧着硬面的深蓝色笔记本,用浓重的贵州腔朗诵着他的诗歌,这时,他是诗歌的刘华忠。那时候,他在松桃的一所学校教英语,所以他也可以说是英语思维中的刘华忠。一九九一年夏秋之交,我和何小竹、二毛、吴建国代表四川苗族诗人,去松桃参加“中国第二届苗族文学创作研讨会”,除了会议和活动时间外,我们四个来至四川的苗族诗人基本都被刘华忠邀请去了他的画室,他从街上买来一包油炸珍珠花生和一包卤猪头肉,我们一边看画一边喝酒,一边扯谈一边说诗,从此开启了这一生和刘华忠没完没了的吃吃喝喝的诗画酒肉的亲兄弟人生。除了重要的酒局被我牢记在心之外,让我记忆犹新的便是刘华忠叙述故事的超人能力,一起去的四个诗人,无一不是能说会道带着语言天赋的,但只要刘华忠讲起民间故事来,周遭围听的人,都会哑口无语自愧不如。因为他能将一个你耳熟能详的平淡无奇的民间故事讲述得津津有味,他的津津有味来自于对一个故事恰如其分的割裂、取舍、提炼、概括并升华其故事的原有主旨,让人听来洞天别开。这就是一个艺术家最好的表现力,有象外之旨、弦外之音的特效。
伴随漂泊和孤独老去,这也许是画家刘华忠摆脱不了也不去摆脱的宿命。过去的每一次相聚,他都会勇敢地举起无数次高过头顶的酒杯,畅饮到酩酊大醉,过去的每一次别离,他都要赶到我们的驻地用为我们张罗早餐来掩盖他惧怕的别离,他总会拉着朋友的手,不言而语:“兄弟,多来松桃,茅台准备好的”。过去的日子里,刘华忠这位长哥是要时不时地被我挂念并电寻的,记得一直以来打通他的电话,不是在北京搞个展就是在贵州画画,要么在成都和何小竹、吉木狼格等喝酒,要么在海南沙滩上写生,前两天还在电话里头,他对我说,他在深圳,他在那里的海边能安睡!也许他长期以来的夜不能寐,终将与海有很大关联,“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他会如瓦雷里一样,用平静如房顶的大海,用白鸽一样飞腾在海面上的浪花来安抚他漂泊的情怀和孤独的内心,即便如此能是寄托和开示,但大海始终是孤独的。是无限漂泊的大集合啊!亲爱的画家刘华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