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放下的就放下罢

        记得小时候，乡村破旧而朴实。我每天走在几乎固定的放学路上，每每遇到一个坐在破旧门洞旁的老人，呆呆默默的叼着烟袋，见人路过也不怎么搭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烟，有时我就好奇地盯着他看，就像看一尊雕像。后来听家里的大人说，这老人有五个儿子两个姑娘，都成家了，老人的老伴儿也在前些年去世了，老人苦累了一辈子，总算是完成任务了，总算是可以喘口气歇歇脚了，与农村里许多类似的老人一样，说起来也是个很不容易的人。后来，我再经过老人身旁时，便莫名其妙地会产生些许心酸和敬意，总觉得他深深的皱纹里好像镌刻着许多艰辛，他昏黄的眼睛里好像隐藏着许多故事。一晃过去了许多年，如今，我也要老了，有时我就想，等我老到那个老人的那一天，大概我不会坐在一个破旧的门洞旁罢，不是我不想坐，而是对城里人来说，门洞已经是个奢饰品了；大概我也不会叼着那土里土气的烟袋，倒不是已经作为历史记忆的烟袋买不着了，而是因为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叼着未免太假。但想来公园里的石头断不会少，坐在上面寂寂寞寞的装雕像那倒是可以的。不过，我倒是不执着于做不做雕像，而是想着坐在石头上会不会反思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完成的可还算凑合？至于艰辛的故事那就算了吧，即便到那时我的皱纹也很深刻、眼睛也很昏黄，但那绝对只是无聊又无情的岁月随意刻画的，当真不会藏着什么值得回忆的艰辛和故事。精神贫乏的我，庸庸碌碌的我，到那时大概唯一的奢望就是在整日的呆坐中偶尔还能会心一笑。人，总得有些念想和奢求不是？一笑。

        说一个人能拿得起放得下，那绝对是对一个人极大的赞誉。这六个字别说放在一起了，就是拿掉一半儿，用剩下的任何一半儿来夸赞人，那绝对也能令人喜笑颜开。说看人家谁谁绝对是一个能拿得起的人，说看人家谁谁绝对是一个能放得下的人，你咂摸咂摸是不是都是分量很足的赞语。这拿掉一半儿的赞语别说是拿来夸赞人家谁谁了，就是放在自己身上，若真觉得能当得起任何一句，那自己也会忍不住开怀大笑，即便露出平时不愿见人的黄板牙来那也绝对是顾不得了。可见，这六个字放在一起，那绝对是人生中一种极了不得的境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向往之。

        话虽如此，但仔细想来，其实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是有前后不可分割的关联的，不能随意的拆开。先是要拿得起，然后才谈的到放得下，否则都没在你手里你放下什么？空气么？所以，从逻辑上来说，放得下要比拿得起要高明得多，放得下意味着已经拿得起了，那赞誉的程度自然也要比拿得起高出一筹。想想也是，自己经历了无数光阴、无数努力、无数心血或者无数幸运才拿起来的东西，现在要自己心甘情愿地自动放下，那真是要有极深的修养和极高的境界。

        实际上，不谈能否放得下，单是能拿得起就相当不容易了。人生不管愿不愿意，大多都要拿起一些东西来负重前行，这便是生而为人的责任罢。在人生路上，该你背负的东西，要敢于去拿起来，奋力去拿起来，不要推脱逃避，至于拿得好不好，拿到什么程度，唯一的标准便是尽力。尽力了，那就对得起拿得起这三个字了，无论结果如何，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愧疚的。自古就有力尽心不悔这样的话就是这个道理。我想，那时候我对那个破旧门洞旁坐着的老人产生的些许的懵懂敬意，大约就是心里默认为他已经尽力背负起了自己该背负的责任，已经当得起拿得起那样的赞誉了，所以值得让人尊敬。或许还有许多真正能拿得起大重量大事物的大人物大英雄罢，可惜像咱这样地位卑下的人接触不到，而传闻里的事儿谁又说得清楚呢？因此反而是这些底层平凡的人常给我最多的感动，就像我的本家宗盛先生歌词里歌唱的那样。咱小老百姓嘛，就生活在小老百姓的认知里您说是不？

        至于放得下，前文说过，那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大约生活中也见不到几个。大概就像“惟大英雄能真本色”一样，只是人们心中的一种向往或一种完美的幻想罢。其实这三个字应该改一改，估计改作懂放下、想放下、可放下之类的更容易令人接受和践行罢。因为生活中大多的放下都是被动的、无奈的，有时甚至带来变态或疯狂的后果。所以，懂得适时放下、想要自动放下、可以接受放下已经算是不错的修养和境界了。尤其是咱小老百姓，咱不能苛求太多了您说是不？

        说到这里，扯几句题外话。时常听人议论说，看人家现在的某些年轻人，那才叫洒脱，什么立业不立业的，什么成家不成家的，什么今天明天的，都一边儿去，能及时享乐，这才叫生活，这才是想得开、放得下。知道有个新词儿叫躺平么？那才是现代意义上放得下的代名词好不好？老年人跟不上形势就不要一本正经的胡说。这、这，老夫今日刚刮了胡子，摸着胡子算是做不到了，但是骂人还是可以的：躺平那是放得下么？你就满嘴胡吣，能说你这就是酒囊饭袋的代表耍混蛋的典型么？扯着扯着就扯远了，还是放下罢。一笑。

        我放在办公桌玻璃板下的座右铭是“磐石”两字，因为自觉平生最缺的便是坚毅的品质，于是便写了两个不太招摇的字眼当作鼓励，这样做不到也不丢人，谁知道磐石是哪里的石头？只是，近年来，随着年龄增长，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过去拿起来的也快要拿不动了，过去渴望拿起来的而今也没有欲望了，眼看着座右铭上的磐石已变作路边的石头了，下一步就冲着茅坑里的石头去了，心里还是很着急的，咱还是有底线的，与其搬起的石头最终砸了自己的脚、误了别人的事儿，咱不如趁早放下，咱打死也不做茅坑里的石头，好歹也是文人，还是要脸的。

        是的，今年今日，我告诉自己：该放下的就放下罢。放得下的境界咱没有，想放下、可放下总还是做得到的罢。

        忽然，脑海里又浮现出本家宗盛先生的歌曲来：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你看，就是简化版的放下，其实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儿。啥时候到了办公室里，就把磐石悄悄地撤了，换做：该放下的就放下罢。

                                                                                                                                       槐榆柳

                                                                                                                                  2024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