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3 星期三 阴雨绵绵
01
少年离家的第三天,我在小区左侧路口的行道树下看见他。
“哈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脚步不知不觉放慢放轻,但那段路并不长,磨蹭了几分钟我还是走到了他身后。犹豫再三,我还是扬起一个笑容,突然跳到他面前,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般,和他打了声招呼。
少年怔了一下,将手中的烟掐灭,抿嘴露出一个笑:“哈喽。”
一时无言。
我用右脚在地面画了好几个圈,才问:“你……不回去吗?陈叔找了你很久。”
少年并不相信我的话,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说:“他会找我?他巴不得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才对。”
话说得太绝也太正确,我竟无言以对。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我想赶快找一个话题来缓解目前的尴尬,脑袋却在这一刻罢了工,什么也想不出来。正焦急着,忽听少年叫了我一声。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02
傍晚吃完晚饭后,我出门散步,打开门,正巧碰见了也要带着孩子出门散步的陈叔。
看见我,陈叔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回以一笑,跟在陈叔身后下了楼梯:“陈叔,出门散步呢。”
“是啊,吃饱了出来走一走,晚上睡得好一些。”
“是是。”应和了两句,便再无话。我跟在陈叔身后,看着陈叔不时弯下身逗弄刚满一岁的小儿子,嘴张了又合,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眼见着陈叔就要带着小儿子走出小区,我终于一闭眼,一咬牙,问出了那句话:“陈叔,陈龙回家了吗?”
提到不成器的大儿子,陈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静默了半天,才听到陈叔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没有。”
“那你报警了吗?”话已说出口,我也不再有所顾虑,直直逼问。
“报什么警?又死不了。”
“可是他又没有钱,出门这么多天了,他要怎么生活啊?”
“十四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没有钱不会自己去偷去抢吗?”说这话时,陈叔脸上露出一个与少年如出一辙的讥讽笑容。
我一时语塞,想开口说一些什么,陈叔却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我:“我要去超市,你也要去吗?”言语已有赶人的意味。
我只好止住我的一切行为,目送陈叔远去。见陈叔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我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耳边:“喂,你还在吗?”
“在的。”电话那头很久才传来少年的声音,声音有些喑哑,我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哭过了,却不方便询问,只好转而问他:“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谢谢你。”
“不用,只是,现在你要怎么办?”
03
少年走的那一天,我陪着他躲在小区的树丛后,看了他弟弟一个小时。
其间无数次,少年在看见小孩险些摔倒的时候,想冲出去,却在拔腿的瞬间顿住身形。他的头低埋着,双手紧握垂在身侧,竟就这样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舍不得就别走了。”在又一次少年强制克制住自己的身形后,我如是说。
“没什么舍不得的。”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种抛弃一切的狠绝。
“读书不好吗?”
“好,但是不适合我。”少年的声音忽而放得很轻,他转过头,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这么温柔:“你要好好读书啊,别学我。”
然后,少年离开了。
04
晚上,我躺在房间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隔壁不时传来些许声响。不是以往常听见的父子间争执怒骂的吵架声,而是父子间嬉戏玩耍的欢笑声。
我伸手将灯关掉,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我忽然想起,少年离家那天的情形。
那一天,同今天一样,我躺在房间里,关掉灯,想静静休息一会儿, 却不妨隔壁传来了东西摔落在地的清脆的巨大声响。
我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在心里感慨:老房子就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基本上没有。然后维持原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听隔壁动静。
一开始的内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法就是陈叔抖动着少年低分的试卷,怒骂少年如何不争气。少年也不回话,就这么任他骂,只时不时辩解一两句,却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引得父亲更加生气,嗓门变得更大。
陈叔的大嗓门似乎吓到了小儿子,幼儿哭泣的声音突然清脆响亮又绵绵不绝地传来,我将自己埋进枕头里也无济于事。
孩子的哭泣打断了父子间唯一的“互动交流”,陈叔的首要任务由骂人变为了哄人。不知过去了多久,孩子哭泣的声音渐弱,最终消声。之后隔壁便再没有什么大动静。
正当我以为事情就此完结之时,一记清脆的响声自隔壁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陈叔生气到颤抖的声音:“滚!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又是一瞬静默后,大门处传来大力的开关门声,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知道,少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