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若时常做着同样的梦。
梦里有人拿着锋锐的尖刀砍向她,血水飞溅,疼痛蔓延。
她好像总是死在同一个地方,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没有观众,却有着潮水般的哭喊。
在她惊醒之前,还能看到从天而降的千百张报纸上,写着同一个标题,附着同一张照片。
标题是:精神病人突然发作,无辜女大学生逛街被杀。
照片则是女大学生的配图,白衬衫、长头发,脸上的笑容却很模糊,像是被揉碎的五官。
2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恰逢周日。
杜若却再一次被噩梦缠绕。
室友白敛受不了她的啼哭声,将枕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此时阳光正好,窗明几净。杜若裹着棉被坐在床边,小声嘟囔着:“我又梦见有人拿刀砍我。”
“那你以前可没哭过。”
上铺的室友翻了个身,不多时就传来她的鼾声。
类似“这个梦我做过”的感触,或许每个人都有过吧?
重复的街景,重复的剧情,重复的结局,醒来时却又觉得新鲜无比,便会认为那是梦境中给自己带来的心理暗示。
杜若默默穿上衣服去卫生间洗漱,正刷牙时,室友白敛突然在背后惊叫了一声,“杜若!你的脖子怎么了?”
这句话让她联想到了梦中出现的那柄尖刀。
她下意识摸向脖子,“没怎么啊。”嘴里这样说着,指尖却摸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凸起,像是皮肤下卧着一条肥嘟嘟的肉虫子。
白敛揪开她的衣领:“好吓人啊,我用手机拍下来给你看!”
在室友的手机里,杜若看见了那东西趴在脖子上的样子,赤红色,长约一尺,从后颈一路延伸到脊背。
“你被女鬼抓了啊?”
白敛这句话让她打了个冷颤,再次想起清晨的噩梦。
她赶紧摇头:“不是,我以前得过荨麻疹,一抓一条道子,可能是最近天气干燥,又复发了。”
“荨麻疹?”白敛若有所思道,“这病可没那么容易好,我记得有一家药店的药很有效,我们等会儿就去买吧!”
杜若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同意了。
3
白敛说的那家药店,就在步行街附近的小巷子里。
她轻车熟路,很快便牵着杜若走到一家门面破旧的药店前,漫不经心道:“听说这家店以前是卖棺材的,生意惨淡被迫关门,改成药店后生意可火着呢!”
“你也得过荨麻疹?”杜若看着被踩出凹陷的青石台阶,以及玻璃上脸孔扭曲的圣诞老人,总感觉身周的一切荒诞不经。
“我以前得过!”白敛一转身就进了店里,腕子上的水晶手链闪闪发亮,将皮肤勒出一圈浅痕。
杜若没再多问,踩着台阶进了药店,玻璃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冷风顺着门缝灌进来,打在她的脊梁骨上,又凉又硬,像是冰块做成的手指头。
“喂!你们买什么药?”
药店里只有一个女店员,头帘从耳朵前面顺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从中间留出半尺宽的小缝,眼球呈现着猫眼一样的橙黄色,鼻梁骨几乎要塌进脸里。
杜若不敢看她,却又不敢移开视线。
“我们买药!治疗荨麻疹的药!”白敛一边大声回应,一边伸手握住杜若的手掌。
女店员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转身去柜台间找药时,肩头不动,又听不见脚步声,像是纸片一样在飘着走。
“她好吓人啊。”杜若小声道。
白敛又握紧了她的手掌,以示安慰。
这时,店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像是煮沸的水。
杜若微一扭头,就看见青石台阶旁趴着一个老人,脸孔朝下,双手反扭,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你去帮他!我报警!”白敛不由分说,猛力将她推向门口。
眼前的一切诡异可怕,杜若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推开门冲了出去,还没走下台阶,长街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其中有个声音尖声喊:“杀人啦!”
她被吓得头皮发麻,正准备转身钻回店里,耳边就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扯破了嗓子般的怒吼:“滚开!”
刀光一闪,脖子上传来一片温热。
当杜若发觉眼前这一切跟清晨的梦如出一辙时,已经来不及了。
雪片般的报纸落下来,扑向她娇弱的身躯。
4
“已经是第九十九次了。如果这次也能成功,她就会替我去死!”
白敛数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正”字,直到下铺的哭声响起,便抄起枕头对准室友的脸,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又梦见有人拿刀砍我。”杜若在下铺小声嘟囔。
“那你以前可没哭过。”白敛翻了个身,佯装酣睡。
下铺很长时间都没动静,她心如急焚,感觉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肋骨上,想换个姿势,却又不敢动弹一分一毫。
直到下铺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慢慢摸下床,调出手机里的照片,走到卫生间门前,跳到杜若身后,尖声喊:“你的脖子怎么了?!”
杜若动作迟缓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没怎么啊。”
白敛揪开她的衣领,看着后背上触目惊心的数十道红色长痕,假装按了下快门,“好吓人啊!我用手机拍下来给你看!”
杜若看着手机屏幕,微微摇头:“我以前得过荨麻疹,可能又复发了。”
在前九十八次的轮回里,两个人的对话也会有些许出入,白敛没有过多在意,直接说出了那个惊悚的猜想:“像被女鬼抓了似的。”
杜若低下头,掌心贴在手臂皮肤上摩挲着,没有说话。
胆子真小,活该你被砍死!白敛在心里恶毒地想着。
忽然,杜若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知道什么药对荨麻疹最有效吗?”
白敛呆怔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啊,就在步行街附近的小巷子里。”
“那你陪我去吧。”杜若转回身,捧起水按在脸上。
白敛犹豫了很久,还是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计划不变。
5
白敛对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
哪怕是街面上洼着的几滩雪水,粘连在下水道格栅盖上的地沟油,或者是对面小酒馆门前,那块迎风招展的橘黄色幡幔。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刻印在她的脑海里,而这些对杜若来说,都是新鲜而又陌生的。
白敛一转身就进了药店,并且用肩背抵住玻璃门,看着杜若的眼睛道:“你快进来啊!”
她站在玻璃门后面,木制雨棚在阳光下投出一大片斑驳的影子,将她的表情五官搅碎得一片模糊。
杜若看着她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抬起脚踩上台阶。
白敛转过身背对着杜若,朝女店员比了个手势。
接下来的一切,都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杜若被女店员的样貌吓到了。
白敛抓住她的手臂安慰她。
女店员的老公趴在地上表演抽筋。
“你去帮他!我报警!”白敛尖声喊着,猛然用力推向杜若。
在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杜若并没有如先前的几十次那样,被她推到玻璃门边就主动走了出去,而是微一侧身躲开她,再抓住她的头发向前冲了几步,狠命一推。
白敛撞开玻璃门摔了出去,尖叫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一柄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她的脖子。
她躺在地上,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杜若卷起袖子,像展览一样伸长手臂,白嫩的皮肤上遍布纵横交错的红色痕迹,仔细看去,那其实是一行字:把白敛推出店门。
荨麻疹患者,是可以在皮肤上写字的。
天空忽然飘落雪片般的报纸。新闻标题下的照片里,是穿着白衬衫的白敛。
她无忧无虑地笑着。
6
三年后,还是圣诞节,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杜若没有陪男朋友逛街,而是去了城郊的西山墓园。
在一处僻静的山脚处,埋葬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白敛。
“对不起啊。”
杜若将一捧鲜花放在墓碑旁,低垂着头,往事在脑海中喧闹不停。
三年前的今天,她的荨麻疹病复发了,便央求着白敛陪她去步行街买药。
白敛是睡在她上铺的室友,更是她的好闺蜜。
二人手牵手去了那家传说很神的药店,结果在走出店门的那一刻,白敛却被持刀的精神病人砍断了颈动脉,不治而亡。
如果她没有央求白敛陪着她买药,白敛就不会被人砍死。
她对这件事,一直抱有悔恨与自责。
墓碑上的女孩子无忧无虑地笑着,白衬衫、蓝裙子、朝气蓬勃。
那是白敛刚去大学报道时的照片。
杜若每次看着这张照片,都会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回去了,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杜若默哀了几分钟,将羽绒服的帽子翻过来,掸掉上面的积雪,重新戴在头上,转过身走了。
墓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杜若的男朋友商陆背靠着车门,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一份报纸。
杜若走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看什么这么认真呢?都不知道帮我开车门!”
“哦,没什么,一个女人发给我的,下着雪的大冷天,她却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杜若的男朋友把报纸递给她,转身去开车门:“上面写的东西很有意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杜若把卷起来的报纸展开,只见标题如是写着:
“若死于意外,还能复活。”
这篇文章的思路很新颖,理论却很枯燥。
杜若很快看到最后一行:“只要准备充分,把临死前见过的人都聚在一起,重新回到意外发生的地方,让其中一位同伴代替自己死九十九次,就会重新复活。但触发条件是需要佩戴水晶手链,原价388元,现价只要18元……”
“什么嘛,现在的营销广告做得真够离谱。”杜若一扬手把报纸丢到空中,扭头看见男朋友的表情有点古怪,“你买了?”
商陆微一点头,抬手晃了晃银白色的水晶手链,“我看她过得挺不容易,今天零下二十度,她却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开车吧!”
杜若绕开副驾驶,钻进了后排车座,抱着自己的膝盖打了个抖。
黑色轿车缓缓启动,驶离西山墓园,在沈营公路上慢悠悠地开着。
雪花像棉球一样翻滚而下,落地成冰。
忽然有一张报纸被风雪卷过来,展开了贴在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上。视野受限的一刹那,黑色轿车偏离车道,撞向迎面驶来的载货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