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河,喜乐的河,缓缓地流进我的心窝。我要唱一首歌,一首天上的歌。头上的乌云,心中的忧伤,全都洒落。”老范牵着路边捡来的小女孩儿,摇摇晃晃,迎着日光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荒芜的山野里稀落的开出了春花。于是音乐响起,于是影片结束。
这是电影《1942》的片尾。
一场天灾,毋宁说是人祸,让人经过数十万的漫长进化后又退回了原始的本能状态。饥荒不像地震,不像海啸,这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由物理上的生存需求,一点点侵蚀人的心灵。
譬如,“把饼干给我,我就跟你睡”、“趁着身子热,让孩子再吸一口奶”、“大年三十卖闺女”、“明天你就可以卖媳妇了”、“听说似乎发生人吃人的事儿”……为了活命,人,无论昔日的地主长工,都早已放下了人之为人的尊严和道德。
老范的女儿星星是个读过书,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孩儿。从逃荒开始她就一直抱着她的猫,她把自己的那一口留给猫吃,子弹满天飞的时候也没忘记过这只猫。但在嫂子生孩子的时候,她让老范把猫杀了给嫂子炖汤。她撂下一句话:“我也要喝猫汤。”就转身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书给烧了。饥饿让她知道,猫命比人命重要,读书再多,也填不了肚子。大年三十,她让老范把自己卖给妓院,给家里换五升小米。老范起初不答应,而在来的人挑姑娘的时候,看到星星被顺利挑走时,他脸上掠过的一丝丝笑意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表现。星星和老范此时都默许了,能活命比啥都重要。星星,一个最初单纯善良的女孩儿,在面对饥饿和死亡,不得不一次次的向现实低头,甚至出卖肉体。老范即便觉得自己卖女儿愧对祖宗,仍是无奈的接受。因为他们不这么做,就只有集体等死。包括在星星被买走后,花枝要嫁给栓柱,让栓柱第二天把自己买了,好换粮食养活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次次妥协,也是一次次退而求其次的挣扎,为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亲人。人性在漫长又缓慢的消亡中一点点的泯灭,但对血脉的联系仍存着本善,个体生命仍在以自己微小的力量做着渺茫的挣扎。
基督教信徒小安就是一个。你听着他用地道的河南话为逃荒途中死去的人做弥撒,会产生一种违和的嘲讽感,觉得这是一种冷冷的黑色幽默。小安起初很虔诚,他希望通过带领灾民信仰上帝,帮助大家逃离苦难。可当他看到饥荒加战争带来的一切时,他回到了神父身边。我想因为害怕了。
国家与人民统统危在旦夕,但是作为一国元首的蒋介石只能先舍河南三千万同胞而救中国。因为在当权者眼中,国没了,哪还有中国人?他忽略了,政治上的属性可以更改,但自然上的属性一旦毁灭就是根本的,人都没了,要什么国?灾难,让无权阶层变成了“裸露”的人,他们是被国家、政体和一切光明、正义的字眼抛弃的一个群体。无论昔日的地主还是长工,因为除去了曾经的阶级界限和很多外在的装扮,“裸露”,可能让他们更为单纯、本真,激发出更多的善良。我从不相信,人的本性一定就是绝对的恶。栓柱在扒去陕西的火车上,一觉醒来发现花枝交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不见了,于是跳下火车要回去寻找。在被日军抓捕后,执意要从日军长官手中要回女儿铃铛的风车而被刺死。曾经,栓柱以一块饼干为交换,要星星和他发生关系,不免给人趁人之危的猥琐之感。但在花枝把自己与瞎鹿的一双儿女交给栓柱后,栓柱俨然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职责,在馒头和女儿的风车之间,他完全没有思考的选择了女儿的风车,即在生死之间选择了死。你能说他不善良么?说实话,对于我来说,更多的不是感动,是压抑和无奈。以这样一种方式展现着人性中美好的东西,比血淋淋的镜头更能让人深刻的记住历史之中的残忍。
影片一直保持着一种冷灰色度的隐忍、内敛,没有大段大段抒情和催人泪下的煽情,更多的是压抑和沉重,只有爷孙俩背后的一片光,让人为隐约可预见的希望而略感心安。虽然现实可能远没有故事那样有个还算安慰的结局!